奏議集
卷四論擒獲鬼章稱賀太速劄子
元祐二年八月二十七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竊聞熙河經略司奏,生擒西蕃首領鬼章,宰相欲以明日稱賀。臣愚以謂偏師獨克,固亦可慶,然行於明日,臣謂太速。如聞本路出兵非一,見有一將方指青塘,此乃阿里骨巢穴,若更待三五日間,必續有奏報,賀亦未晚。今者俘獲醜虜,功誠不細,賞功勸後,固不應輕,然朝廷方欲緝治邊防,整肅驕慢,若捷奏朝至,舉朝夕賀,則邊臣聞之,自謂不世之奇功,或恩禮太過,則將驕卒惰,後無以使。臣願朝廷鎮之以靜,示之以不可測。昔謝安破苻堅書至,安與客圍棋不輟,曰:「小兒輩遂已破賊。」安亦非矯情,蓋萬目觀望,事體應爾。所有明日稱賀,乞更詳酌指揮。臣受恩至深,不敢不盡,出位妄言,罪當萬死。取進止。
因擒鬼章論西羌夏人事宜劄子
元祐二年九月八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竊見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,百官稱賀,中外同慶。臣愚無知,竊謂安危之機,正在今日。若應之有道,處之有術,則安邊息民,必自是始。不然,將驕卒惰,以勝為災,亦不足怪。故臣區區欲先陳前後致寇之由,次論當今待敵之要,雖狂愚無取,亦臣子之常分。
昔先帝用兵累年,雖中國靡弊,然夏人困折,亦幾於亡。橫山之地,沿邊七八百里,不敢耕者至二百餘里。歲賜既罷,和市亦絕,虜中疋帛至五十餘千,其餘老弱轉徙,牛羊墮壞,所失蓋不可勝數。饑羸之餘,乃始款塞。當時執政大臣謀之不深,因中國厭兵,遂納其使。每一使至,賜予、貿易無慮得絹五萬餘疋,歸鬻之,其直疋五六千,民大悅。一使所獲,率不下二十萬緡,使五六至,而累年所罷歲賜,可以坐復。既使虜因吾資以德其民,且飽而思奮,又使其窺我厭兵欲和之意,以為欲戰欲和,權皆在我,以故輕犯邊陲,利則進,否則復求和,無不可者。若當時大臣因虜之請,受其詞不納其使,且詔邊臣與之往返商議,所獲新疆,取舍在我,俟其詞意屈服,約束堅明,然後納之,則虜雖背恩反覆,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。虜雖有易我意,然不得西蕃解仇結好,亦未敢動。夫阿里骨,董氈之賊臣也。挾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。董氈死,匿喪不發,逾年眾定,乃詐稱嗣子,偽書鬼章溫溪心等名以請於朝。當時執政,若且令邊臣審問鬼章等以阿里骨當立不當立,若朝廷從汝請,遂授節鉞,阿里骨真汝主矣,汝能臣之如董氈乎?若此等無詞,則是諸羌心服,既立之後,必能統一都部,吾又何求?若其不服,則釁端自彼,爵命未下,曲不在吾。彼既一國三公,則吾分其恩禮,各以一近上使額命之,鬼章等各得所欲,宜亦無患。當時執政不深慮此,專以省事為安,因其妄請,便授節鉞,阿里骨自知不當立,而憂鬼章之討也,故欲借力於西夏以自重,於是始有解仇結好之謀。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賊臣君我也,故怒而盜邊。夏人知諸羌之叛也,故起而和之。此臣所謂前後致寇之由,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。雖既往不咎,然可以為方來之鑒。
元昊本懷大志,長於用兵;亮祚天付凶狂,輕用其眾,故其為邊患皆歷年而後定。今梁氏專國,素與人多不協,方內自相圖,其能以創殘呻吟之餘,久與中國敵乎?料其姦謀,蓋非元昊、亮祚之比矣。意謂二聖在位,恭默守成,仁恕之心,著於遠邇,必無用武之意,可肆無厭之求。蘭、會諸城,鄜、延五寨,好請不獲,勢脅必從。猖狂之後,求無不獲,計不過此耳。今者切聞朝廷降詔諸路,敕勵戰守,深是逆順曲直之理,此固當今之急務,而詔書之中,亦許夏人之自新。臣竊以謂開之太急,納之太速,曾未一戰,而厭兵欲和之意已見乎外,此復蹈前日之失矣。臣甚惜之。今既聞鬼章之捷,或漸有款塞之謀,必將為恭狠相半之詞,而繼之以無厭之請。若朝廷復納其使,則是欲戰欲和,權皆在虜,有求必獲,不獲必叛,雖媮一時之安,必起無窮之釁。故臣願明主斷之於中,深詔大臣,密敕諸將,若夏人款塞,當受其詞而却其使,然後明敕邊臣,以夏人受恩不貲,無故犯順,今雖款塞,反覆難保。若實改心向化,當且與邊臣商議,苟詞意未甚屈服,約束未甚堅明,則且却之,以示吾雖不逆其善意,亦不汲汲求和也。彼若心服而來,吾雖未納其使,必不於往返商議之間,遽復盜邊。若非心服,則吾雖蕩然開懷,待之如舊,能必其不叛乎?今歲涇原之入,豈吾待之不至耶?但使吾兵練士飽,斥候精明,虜無大獲,不過數年,必自折困,今雖小勞,後必堅定,此臣所謂當今待敵之要,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。
今朝廷意在息民,不憚屈己,而臣獻言,乃欲艱難其請,不急於和,似與聖意異者。然古之聖賢欲行其意,必有以曲成之,未嘗直情而徑行也。將欲翕之,必固張之;將欲取之,必固予之。夫直情而徑行,未有獲其意者也。若權其利害,究其所至,則臣之愚計,於安邊息民,必久而固,與聖意初無小異。然臣竊度朝廷之間,似欲以畏事為無事者,臣竊以為過矣。夫為國不可以生事,亦不可以畏事。畏事之弊,與生事均。譬如無病而服藥,與有病而不服藥,皆可以殺人。夫生事者,無病而服藥也。畏事者,有病而不服藥也。乃者阿里骨之請,人人知其不當予,而朝廷予之,以求無事,然事之起,乃至於此,不幾於有病而不服藥乎?今又欲遽納夏人之使,則是病未除而藥先止,其與幾何?臣於侍從之中,受恩至深,其於委曲保全與眾獨異,故敢出位先事而言,不勝恐悚待罪之至。取進止。
乞詔邊吏無進取及論鬼章事宜劄子
元祐二年九月二十七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聞善用兵者,先服其心,次屈其力,則兵易解而功易成。若不服其心,惟力是恃,則戰勝而寇愈深,況不勝乎?功成而兵不解,況不成乎?
頃者西方用兵累年,先帝之意,本在弔伐,而貪功生事之臣,惟務殺人爭地,得尺寸之土,不問利害,先築城堡,置州縣,使西夷憎畏中國,以謂朝廷專欲得地,非盡滅我族類不止,是以併力致死,莫有服者。今雖朝廷好生惡殺,不務遠略,而此心未信,憎畏未衰,心既不服,惟有鬥力,力屈情見,勝負未可知也。今日新獲鬼章,威震戎狄,邊臣賈勇,爭欲立功,以為河南之地,指顧可得。正使得之,不免築城堡,屯兵置吏,積粟而守之,則中國何時息肩乎?乃者王韶取熙河,全師獨克,使韶有遠慮,誅其叛者,乃以忠順,即用其豪酋而已,則今復何事?其所以兵連禍結,罷弊中國者,以郡縣其地故也。往者既不可悔,而來者又不以為戒,今又欲取講主城,曰:「此要害地,不可不取。」方唐盛時,安西都護去長安萬里,若論要害,自此以西,無不可取者。使諸羌知中國有進取不已之意,則寇愈深而兵不解,其禍豈可量哉!臣願陛下深詔邊吏,叛則討之,服則安之,自今已往,無取尺寸之地,無焚廬舍,無殺老弱,如此朞年,諸羌可傳檄而定。然朝廷至意,亦自難喻,將帥未必從也。雖日行文書,終恐無益。宜驛召陜西轉運使一員赴闕,面敕戒之,使歸以喻將帥,而察其不如詔者。
臣又竊聞朝論,謂鬼章犯順,罪當誅死。然譬之鳥獸,不足深責,其子孫部族,猶足以陸梁於邊。全其首領,以累其心,以為重質,庶獲其用,此實當今之良策。然臣竊料鬼章兇豪素貴,老病垂死,必不能甘於困辱,為久生之計。自知生存終不得歸,徒使其臣子首鼠顧忌,不敢復讎,必將不食求死,以發其眾之怒。就使不然,老病愁憤,自非久生之道。鬼章若死,則其臣子專意復讎,必與阿里骨合,而北交於夏人,此正胡越同舟遇風之勢,其交必堅。而溫溪心介於阿里骨、夏人之間,地狹力弱,其勢必危。若見并而吾不能救,使二寇合三面以窺熙河,則其患未可以一二數也。如臣愚計,可詔邊臣與鬼章約,若能使其部族討阿里骨而納趙純忠者,當放汝生還,質之天地,示以必信。鬼章若從,則稍富貴之,使招其信臣而喻至意焉。鬼章既有生還之望,不為求死之計,其眾必從。以鬼章之眾與溫溪心合而討阿里骨,其勢必克。既克而納純忠,雖放還鬼章,可以無患,此必然之勢也。西羌本與夏人世仇,而鬼章本與阿里骨不協。若許以生還,其眾必相攻,縱未能誅阿里骨,亦足以使二盜相疑而不合也。昔太史慈與孫策戰,幾殺策,策後得慈,釋不誅,放還豫章,卒立奇功。李愬得吳元濟將李祐,解縛用之,與同臥起,卒擒元濟。非豪傑名將不能行此度外事也。議者或謂鬼章之獲,兼用近界酋豪力戰而得之,仇怨已深,若放生還,此等必無全理。臣以謂不然,若鬼章死於中國,其眾讎此等必深。若其生還,其讎之亦淺。此等依中國為援,足以自全。自古西羌之患,惟恐解仇結盟。若所在為讎敵,正中國之利,無可疑者。臣出位言事,不勝恐悚待罪之至。取進止。
乞約鬼章討阿里骨劄子
元祐二年十月七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近者竊見劉舜卿賀表,具言阿里骨罪狀,又竊聞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,續又聞阿里骨上章請命,議者或欲許其自新。以臣愚慮,二者之說,皆未為得。何者?阿里骨兇狡反覆,必無革面洗心之理。今聞其女已嫁梁乞逋之子,度其久遠,必須協力致死,共為邊患。今來上章請命,蓋是部族新破,眾叛親離,恐吾乘勝致討,力未能支,故匿情忍詬,以就大事。若得休息數年,蓄力養銳,假吾爵命,以威脅諸羌,誅不附己者。羽翼既成,西北相應,必為中原之憂,非獨一方之病也。且夏賊逆天犯順,本因輕料朝廷,以為必不能討己。今若便從阿里骨之請,則其所料,良不為過。西蕃小醜,朝為叛逆,暮許通和,則夏國之請,理無不許。二寇滔天自若,欲戰欲和,無不可者,則西方之憂,無時而止矣。然遂從舜卿之請,削奪官爵,即須發兵深入致討,彼新喪大首領,舉國戒懼,我師深入,茍無它奇,恐難以得志。臣愚以謂當使邊將發厚幣,遣辯士,以離其腹心,壞其羽翼。今聞溫溪心等諸族已為所質,勢未能動,而心侔斂氈在其肘腋,跡同而心異。若用臣前計,使邊臣與鬼章約,若能使其部族與溫溪心、斂氈等合而討阿里骨,納趙純忠,即許以生還,此政所謂以夷狄攻夷狄,計無出此者。若朝廷便許阿里骨通和,即須推示赤心,待之如舊,不可復用計謀以圖此賊,數年之後,必自飛揚,此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。故臣願朝廷既不納其通和之請,又不削奪其官爵,存而勿論,置之度外,陰使邊臣以計圖之,似為得策。臣屢瀆天聽,罪當誅死。取進止。
參定葉祖洽廷試策狀二首
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一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同蘇轍、劉攽狀奏。准元祐二年十月十一日尚書省劄子節文:「臣寮上言,近聞兵部郎中葉祖洽改禮部郎中,給事中趙君錫封駁以為不當,兼論祖洽廷試對策,有訕及宗廟之語。臣愚今詳君錫所駁,極未為允。臣取祖洽印本試策尋究,即無譏訕之言,不知君錫何以見其譏訕也。伏望陛下令君錫條具祖洽譏訕之言,下近臣參定,以明枉直,庶使策試之士,謀議之臣,悉心不回,毋悼後害。三省同奉聖旨,令翰林學士、中書舍人、諫議大夫同共參定聞奏者。」右臣等竊謂先帝親策貢士,本欲人人盡言,無所回忌。士之論事,必欲究極始末,其語或及祖宗,事有是非,義難隱諱,但當考其所言當否,以為進退,不可一一指為謗訕。取到葉祖洽所試策卷子,看其略云:「祖宗以來至於今,紀綱法度茍簡因循而不舉者,誠不為少。」又云:「與忠智豪傑之臣合謀,而鼎新之。」臣等以謂祖宗撥亂反正,承平百年,紀綱法度,最為明備,縱使時異事變,理合小有損益,亦不當謂之因循茍簡,便欲朝廷與大臣合謀而鼎新之。詳此,顯是祖洽學術淺暗,議論乖繆,若謂之譏訕宗廟,則亦不可。謹錄奏聞,伏候敕旨。
貼黃。臣等准朝旨,與諫議大夫同共參定聞奏,今據左諫議大夫孔文仲牒,已別狀奏陳,更不連書。
又貼黃。葉祖洽及第日,臣軾係編排官。曾奏乞行黜落。今已具事實,別狀奏聞去訖。
又
元祐二年十月二十二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。右臣近奉聖旨,參定葉祖洽所試策。臣已與劉攽等定奪奏聞去訖。臣今看詳元降臣寮上言,有云:「凡在朝廷大臣,率多當時考試之官。信有此語,安敢擢在第一。」臣等今來定奪得葉祖洽顯是學術淺暗,議論乖謬。緣祖洽及第時,臣係編排官,據初考官呂惠卿等定祖洽為第三等中,合在甲科,覆考官宋敏求等,定祖洽為第五等中,合是黜落。臣曾具事由聞奏,乞行黜落。兼據祖洽元試策卷子云「祖宗以來至於今,紀綱法度因循茍簡而不舉者,誠為不少」。今來祖洽上章自辯,卻減落上件言語,只云「祖宗已來至於今,紀綱制度,比之前古,亦有因循未舉之處」。顯見祖洽心知「茍簡」之語為不可,故行減落。謹錄奏聞,伏候敕旨。
大雪乞省試展限兼乞御試不分初覆考劄子
元祐三年正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竊見近者大雪方數千里,道路艱塞,四方舉人赴省試者,三分中未有二分到闕。朝廷雖議展限,然迫於三月放榜,所展日數不多,至時,若隔下三五百人赴試不及,即恐孤寒舉人,轉見失所,亦非朝廷急才喜士之意。欲乞自今日已往,更展半月,方始差官,仍令禮部疾速雕印,出榜曉示旁近州郡,但未試以前到者,並許投保引試。若慮放榜遲延,恐趁三月內不及,即乞省試添差小試官十人,郤促限五七日出榜。臣又竊見自來御試差官,分為初考、覆考、編排、詳定四處,日限既迫,考官又少,以此多不暇精詳。又緣初、覆考官,不敢候卷子齊足,方定等第,只是逐旋據謄錄所闕到卷子三十五十卷,便定等第,以此前後不相照,所定高下,或寄於幸與不幸,深為不便。不若只依南省條式,聚眾考官為一處,通用日限,候卷子齊足,眾人共定其等第,不惟精詳寡失,又御試放榜,亦可以速了。臣竊意祖宗之法,所以分考官為四處者,蓋是當時未有封彌謄錄,故須分別以防弊倖。今來既有封彌謄錄,縱欲循私,其勢無由。若只依南省條格,委無妨礙,乞賜詳酌指揮。取進止。
大雪論差役不便劄子
元祐三年二月九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伏見陛下發德音,下明詔,以大雪過常,暖氣不敷,農夫失業,商旅不行,引咎在躬。渙汗之澤,覃及方外,而詔下之夕,雪作不已。臣備位近侍,誠竊感憤,廢食而歎。退伏思念陛下即位以來,發政施仁,無一不合人心順天意者,當獲豐年刑措之報,鳳凰景星之瑞,而水旱作沴,常寒為罰,殆無虛日,此豈理之當然者哉!臣誠愚蠢,不識忌諱,試論其近似者,而陛下擇焉。臣聞差役之法,天下以為未便,獨臺諫官數人者主其議,以為不可改,磨礪四顧,以待言者,故人畏之而不敢發耳。近聞疏遠小臣張行者力言其弊,而諫官韓川深詆之,至欲重行編竄。此等亦無他意。方司馬光在時,則欲希合光意,及其既沒,則妄意陛下以為主光之言。殊不知光至誠盡公,本不求人希合,而陛下虛心無我,亦豈有所主哉?使光無恙至今,見其法稍弊,則更之久矣。臣每見呂公著、安燾、呂大防、范純仁,皆言差役不便,但為已行之令,不欲輕變,兼恐臺諫紛爭,卒難調和。願陛下問公著等,令指陳差雇二法,各有若干利害?昔日雇役,中等人戶歲出錢幾何?今者差役,歲費錢幾何?及幾年一次差役?皆可以折長補短,約見其數,以此計算,利害灼然。而況農民在官,貪吏狡胥,百端蠶食,比之雇人,苦樂十倍。又五路百姓,例皆朴拙,差充手分須至轉雇慣習人,尤為患苦,其費不貲,民窮無告,監司守令觀望不言。若非此一事,則何以感傷陰陽之和,至於如此?雖責躬肆眚,徹膳禱祠,而此事不變,終恐無益。今侍從之中,受恩至深,無如小臣,臣而不言,誰當言者?然臣前歲因詳定役法,與臺諫異論,遂為其徒所疾,屢遭口語。今來所言,若不合聖意,即乞便行責降,以戒妄言。若萬一稍有可采,即乞留中,只作聖意行下。庶幾上答天戒,下全小臣。不勝恐慄待罪之至。取進止。
貢院劄子四首
奏巡鋪鄭永崇舉覺不當乞差曉事使臣交替
元祐三年二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、孔文仲劄子奏。貢院今月三日,據巡鋪官鄭永崇領押到進士王太初、王博雅,稱是傳義。問得舉人,各稱被巡鋪官誣執。尋令巡鋪官宣德郎王厚將逐人卷子與眾官點對,得逐人試卷內有一十九字同,即不成片段。本院檢准條貫,惟經學不許傳義,口授者同,至於進士,須是懷挾代筆,方令扶出。今來逐人試卷,點對得只有一十九字偶同,別無違礙,顯是巡鋪官鄭永崇舉覺不當。兼兩日內巡鋪內臣屢將曖昧單詞,令本院扶出舉人,本院未敢施行。見奏取旨,及有巡鋪所手分楊觀作過,本院依法區分。其巡鋪內臣並來簾前告屬,堅要放免,本院亦不敢依隨,以此挾恨羅織舉人,必欲求勝。今來進士尚有兩甲,諸利尚有一十五場,未曾引試。若信令巡鋪官內臣挾情羅織,即舉人無由存濟。欲望聖慈速賜指揮,或且勾回石君召、鄭永崇兩人,卻差曉事使臣交替,所貴不致非理生事。取進止。
奏劾巡鋪內臣陳慥
元祐三年二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、孔文仲劄子奏。貢院今月三日,據巡鋪官捉到懷挾進士共三人,依條扶出,逐次巡鋪官並令兵士高聲唱叫。至今月十一日扶出進士蔣立時,約有兵士三五十人齊聲大叫。在院官吏公人,無不驚駭,在場舉人,亦皆恐悚不安。尋取到虎翼節級李及等狀,稱是巡鋪內臣陳慥指揮,令眾人唱叫。竊詳朝廷取士之法,動以禮義,舉人懷挾自有條法,而內臣陳慥乃敢號令眾卒,齊聲唱叫,務欲摧辱舉人,以立威勢,傷動士心,損壞國體,本院無由指約。伏望聖慈特賜行遣。取進止。
申明舉人盧君脩王燦等
元祐三年二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、孔文仲劄子奏。貢院今月三日,據巡鋪官押領到進士盧君脩、王燦,稱是傳義。卻問得舉人,稱是盧君脩來就王燦問道,不知耿鄧之洪烈,為復是「洪烈」,為復是「洪勳」?其王燦別無應對。當院看詳,若將問字便作傳義,未為允當。已一面且令逐人就試,乞早降指揮,合與不合,一例考校。取進止。
論特奏名
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九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、孔文仲劄子奏。臣等伏見從來天下之患,無過官冗,人人能言其弊,而不能去其害。惟往年韓琦、富弼等,獨能裁減任子及展年磨勘,發議之初,士大夫相顧,莫敢以身當之者,以為必致謗議,而琦等不顧,既立成法,天下肅然,無一人非之者。何則?私欲不可以勝公議故也。流弊之極,至於今日,一官之闕,率四五人守之,爭奪紛紜,廉恥道盡。中材小官,闕遠食貧,到官之後,求取漁利,靡所不為,而民病矣。今日之弊,譬如羸病之人,負千鈞之重,縱未能分減,豈忍更添?臣等自入貢院,四方免解舉人投狀,稱今來是龍飛榜,乞為敷奏法外推恩者,不可勝數。臣等一切不行,兼不注,有經朝省下狀,蒙送下本院,亦只是坐條告示。近准聖旨,依逐舉體例,下第舉人,各以舉數特奏名,已約計四百五十人。今日又准尚書省劄子取前來聖旨,特奏名外各遞減一舉人數,若依此數,則又添數百人。雖未知朝廷作何行遣,不當先事建言,但恐朝命已行,即論奏不及。臣等伏見恩榜得官之人,布在州縣,例皆垂老,別無進望,惟務黷貨以為歸計,貪冒不職,十人而九。朝廷所放恩榜幾千人矣,何曾見一人能自奮勵有聞於時?而殘民敗官者不可勝數。以此謂其無益有損,不言可知。今之議者不過謂即位之初,宜廣恩澤。茍以悅此僥倖無厭數百人者,而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,待無窮之吏;戶部以有限之財,祿無用之人,而所至州縣,舉罹其害。乃即位之初,有此過舉,謂之恩澤,非臣所識也。伏乞斷自聖意,明敕大臣,特奏名舉人,只依近日聖旨指揮,仍詔殿試考官精加考校,量取一二十人,委有學問,詞理優長者,即許出官,其餘皆補文學、長史之類,不理選限,免使積弊之極,增重不已。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,既忝近臣,理難緘默。取進止。
貼黃。臣覺見備員吏部,親見其害,闕每一出,爭者至一二十人,雖川、廣、福建煙瘴之地,不問日月遠近,惟欲爭先注授。臣竊怪之,陰以訪問。以為授官之後,即請雇錢,多者至五七十千,又既授遠闕,許先借料錢,遠者許借三月,又得四十餘千。以貪惏無知之人,又以衰老到官之後,望其持廉奉法,盡公治民,不可得也。
省試放榜後劄子三首
乞裁減巡鋪兵士重賞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。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,竊謂朝廷待士之意,本於禮義而輔以文法,雖有懷挾傳義之禁,然事皆付之主司,終不以此多辱士類,虧損國體。近年緣練亨父為試官,非理淩忽舉人,遂致喧競,因此多差巡鋪兵士,南省至一百人,訶察嚴細,如防盜賊。而恩賞至重,官員使臣,減年磨勘,指射差遣諸色人,支錢多至六百貫。若非理羅織,卻無指定深重刑名。緣此小人貪功,希賞搜探,懷袖眾證,以成其罪,其間不免冤濫。近者內臣石君召、鄭永崇、陳慥非理搜捕,臣等已具論奏,尋蒙朝廷取問行遣訖。欲乞下有司立法裁減重賞及減定巡鋪兵士人數,如非理羅織舉人,即重行責罰,以稱朝廷待士之意。取進止。
乞不分經取士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。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,竊見自來條貫分經取士,既於逐經中紐定分數取人,或一經中合格者少,即取詞理淺謬卷子,以足其數。如合格者多,則雖優長亦須落下,顯是弊法。將來兼用詩賦,不專經義。欲乞今後更不分經,專以工拙為去取。取進止。
乞不分差經義詩賦試官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。臣等近奏,為將來科場既復詩賦,乞更不分經取人,已奉聖旨依奏。今來卻見禮部新立條貫,將來科場如差試官三員者,以二員經義,一員詞賦,兩員者各差一員。臣等竊謂,既復詩賦與經義策論通考,舉人尚不分經,而試官乃分而為二,甚無謂也。凡差試官,務在有詞學者而已。若得其人,則治易及第不害其能問春秋經義,入官不害其能考詩賦。若不得人,雖用本科,不免乖錯。須自聲律變為經義,則詩賦之士,便充試官,何曾別求經義及第之人,然後取士?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試,則經義、策論、詩、賦四場,文理不同,亦須各差試官一人而後可。此本議者私憂過計,而有司不察,便為創立此條,使一試院中有兩頭項試官,自有科場以來,無此故事。自來試官,患在爭競不一,又分為兩黨。試經義者主虛浮之文,考詩賦者主聲病之學。紛紜爭競,理在不疑,舉人聞之,必興詞訟,為害如此,了無所益。今來朝廷既復詩賦,又立此條,深恐天下監司,妄意朝廷必欲用詩賦之人為試官,不問有無詞學,一例差充。其間久離科場之人,或已廢學,若用虛名差使,顯不如經義及第有文之人。人之有材,何施不可?經義、詩賦等是文詞,而議者便謂治經之人,不可使考詩賦,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?欲乞特賜指揮,今後差試官不拘曾應經義、詩賦舉者,專務選擇有詞學人充,其禮部近日所立條貫,更不施行。取進止。
御試劄子二首
奏乞御試放榜館職皆侍殿上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。臣等近奉敕權知貢舉,竊見自來御試放榜日,館職皆在殿上祗候,乃是祖宗舊法,以彰王國多士之美。熙寧中,因閣門偶失檢舉,不令上殿,自此遂為定制。欲乞檢會治平以前故事施行。取進止。
放榜後論貢舉合行事件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。臣近領貢舉,侍立殿上,祗候放榜,伏見舉人程試,有犯皇帝舊名者。有旨特許依本等賜第。又有犯真宗舊名者,執政亦乞依例收錄,而陛下親發德音,以謂此人犯祖宗廟諱,不可不降等。已而又有犯僖宗廟諱者,有旨押出。在廷之人,無不稽首欣服,臣與同列退相告語,非獨以見聖人卑躬尊祖之意,亦足以知陛下嚴於取士之法,不好小惠以求虛名。臣備位禁近,固當推廣聖意,將順其美而補其所未備,謹具貢舉合行事件,畫一如左。
一、伏見祖宗舊制,過省舉人,一經殿試,黜落不少,既以慎重取人,又以見名器威福,專在人主。至嘉祐中,始盡賜出身,然猶不取雜犯。而近歲流弊之極,雜犯亦或收錄,遂使過省舉人便同及第,縱使紕繆,亦玷科舉,恩澤既濫,名器自輕,非祖宗本意也。自來過省舉人,限年累舉,積日持久,方該特奏名恩。今來一次過省殿試不合格,當年便得進士出身,此何義也?伏乞下省司立法,將來殿試,除放合格人外,其餘並皆黜落,或乞以分數立額取人,所貴上無姑息之政,下絕僥倖之心。如聞已有去取二分指揮,然有法不行,與無法同。如已有法,即乞申明,仍告喻天下,將來殿試依法去取。
一、自來釋褐舉人,惟南省榜首或本場第一人唱名近下者,或有旨升一甲。然皆出自聖意,初無著令。今者南省十人已上,及別試第一人,國學開封解元,武舉第一人,經明行脩舉人,與凡該特奏名人正及第者,皆著令升一甲。紛然並進,士不復以升甲為榮,而法在有司,恩不歸於人主,甚無謂也。竊謂累奏舉名,已是濫恩,而經明行脩,尤是弊法。其間權勢請托,無所不有,侵奪解額,崇獎虛名,有何功能,復令升甲。人主所以礪世磨鈍,正在科舉等級升降榮辱之間,今乃輕以與人,不復愛惜,臣所未喻。伏望聖慈更與大臣詳議前件,著令乞賜刊削,今後殿試唱名,除南省逐場第一人臨時取旨外,其餘更不升甲。所貴進退之權,專在人主。其經明行修一科,亦乞詳議,早行廢罷。
一、臣近在貢院,與孫覺、孔文仲同入劄子,論特奏名人恩澤太濫,未蒙施行。伏乞檢會前奏,降付有司,詳議裁減。仍乞立法應特奏名人授文學、長史之類,今後南郊赦書,更不許召保出官。
一、伏見近日禮部立法,今後科場差試官三人者,一人詩賦,二人經義。差兩人者,詩賦、經義各一人。臣謂此法不可施行。凡差試官,務在選擇能文之士,若得其人,則治易及第不害其能問春秋經義,入官不害其能考詩賦。若不得人,縱用本科,不免錯繆。須自聲律變為經義,則詩賦之士便充試官,何曾別求經義及第之人,然後取士。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試,則經義、詩、賦、策論四場,文理不同,亦須各差試官一人而後可。此本言者私憂過計,而有司不察,便為生出此條。自有科場以來,無此故事。今後每一試院,分兩頭項試官,問經義者則主虛浮之文,考詩賦者則貴聲病之學,紛紜爭競,理在不疑。自此科場日有詞訟,為害不小,了無所益。今來朝廷既復詩賦,又立此條,深恐天下監司,妄意朝廷必欲用作詩賦之人為試官,不問有無詞學,一例差充。其間久離場屋之人,或已廢學,若用虛名差使,顯不如經義及第有文之人。欲乞特賜指揮,今後差試官,不拘經義、詩賦,專務選擇有才學之人,其禮部近日所立條貫,更不施行。右取進止。
乞罷學士除閑慢差遣劄子
元祐三年三月 日,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。臣近因宣召,面奉聖旨:「何故屢入文字乞郡?」臣具以疾病之狀對。又蒙宣諭:「豈以臺諫有言故耶?兄弟孤立,自來進用,皆是皇帝與太皇太后主張,不因他人。今來但安心,勿恤人言,不用更入文字求去。」臣退伏思念,頃自登州召還,至備員中書舍人以前,初無人言。只從參議役法,及蒙擢為學士後,便為朱光庭、王巖叟、賈易、韓川、趙挺之等攻擊不已,以至羅織語言,巧加醞釀,謂之誹謗。未入試院,先言任意取人,雖蒙聖主知臣無罪,然臣竊自惟,蓋緣臣賦性剛拙,議論不隨,而寵祿過分,地勢侵迫,故致紛紜,亦理之當然也。臣只欲堅乞一郡,則是孤負聖知,上違恩旨;欲默而不乞,則是與臺諫為敵,不避其鋒,勢必不安。伏念臣多難早衰,無心進取,得歸丘壑以養餘年,其甘如薺。今既未許請郡,臣亦不敢遠去左右,只乞解罷學士,除臣一京師閑慢差遣,如秘書監、國子祭酒之類,或乞只經筵供職,庶免眾人側目,可以少安。取進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