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後集
卷十五記四首
衆妙堂記
眉山道士張易簡,教小學,常百人,予幼時亦與焉。居天慶觀北極院,予蓋從之三年。謫居海南,一日夢至其處,見張道士如平昔,汛治庭宇,若有所待者,曰:「老先生且至。」其徒有誦老子者曰:「玄之又玄,衆妙之門。」予曰:「妙一而已,容有衆乎?」道士笑曰:「一已陋矣,何妙之有。若審妙也,雖衆可也。」因指灑水薙草者曰:「是各一妙也。」予復視之,則二人者,手若風雨,而步中規矩,蓋煥然霧除,霍然雲消。予驚歎曰:「妙蓋至此乎!庖丁之理解,郢人之鼻斲,信矣。」二人者釋技而上,曰:「子未睹真妙,庖、郢非其人也。是技與道相半,習與空相會,非無挾而徑造者也。子亦見夫蜩與雞乎?夫蜩登木而號,不知止也。夫雞俯首而啄,不知仰也。其固也如此。然至蛻與伏也,則無視無聽,無饑無渴,默化於荒忽之中,候伺於毫髮之間,雖聖知不及也。是豈技與習之助乎?」二人者出。道士曰:「少安,須老先生至而問焉。」二人者顧曰:「老先生未必知也。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,可以養生,可以長年。」廣州道士崇道大師何德順,學道而至於妙者也,作堂榜曰「衆妙」。以書來海南,求文以記之,予不暇作也,獨書夢中語以示之。戊寅三月十五日。
瓊州惠通井記
禹貢:「濟水入于河,溢為滎河。」南曰滎陽河,北曰滎澤。沱、潛本梁州二水,亦見於荊州。水行地中,出沒數千里外,雖河海不能絕也。唐相李文饒,好飲惠山泉,置驛以取水。有僧言長安昊天觀井水,與惠山泉通。雜以他水十餘缶試之,僧獨指其一曰:「此惠山泉也。」文饒為罷水驛。瓊州之東五十里曰三山庵,庵下有泉,味類惠山。東坡居士過瓊,庵僧惟德以水餉焉,而求為之名,名之曰惠通。元符三年六月十七日記。
南安軍學記
古之為國者四,井田也,肉刑也,封建也,學校也。今亡矣,獨學校僅存耳。古之為學者四,其大者則取士論政,而其小者則絃誦也。今亡矣,直誦而已。舜之言曰:「庶頑讒說,若不在時。候以明之,撻以記之。書用識哉,欲並生哉。工以納言,時而颺之。格則承之庸之,否則威之。」格之言改也。論語曰:「有恥且格。」承之言薦也。春秋傳曰:「奉承齊犧。」庶頑讒說不率是教者,舜皆有以待之。夫化惡莫若進善,故擇其可進者,以射侯之禮舉之。其不率教甚者,則撻之,小則書其罪以記之,非疾之也,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。此士之有罪而未可終棄者,故使樂工采其謳謠諷議之言而颺之,以觀其心。其改過者,則薦之,且用之。其不悛者,則威之、屏之、僰之、寄之之類是也。此舜之學政也。
射之中否,何與於善惡,而曰「侯以明之」,何也?曰: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。衆一而後論定。孔子射於矍相之圃,蓋觀者如堵,使弟子揚觶而敘黜者三,則僅有存者。由此觀之,以射致衆,衆集而後論士,蓋所從來遠矣。詩曰:「在泮獻囚。」又曰:「在泮獻馘。」禮曰:「受成於學。」鄭人游于鄉校,以議執政,或謂子產:「毀鄉校何如?」子產曰:「不可。善者吾行之,不善者吾改之,是吾師也。」孔子聞之,謂子產仁。古之取士論政者,必於學。有學而不取士、不論政,猶無學也。學莫盛於東漢,士數萬人,噓枯吹生。自三公九卿,皆折節下之,三府辟召,常出其口。其取士議政,可謂近古,然卒為黨錮之禍,何也?曰此王政也。王者不作,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,其禍敗固宜。
朝廷自慶曆、熙寧、紹聖以來,三致意於學矣。雖荒服郡縣必有學,況南安江西之南境,儒術之富,與閩、蜀等,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,以治郡顯,所至必建學,故南安之學,甲於江西。侯仁人也,而勇於義。其建是學也,以身任其責,不擇劇易,期於必成。士以此感奮,不勸而力。費於官者,為錢九萬三千,而助者不貲。為屋百三十間,禮殿講堂,視大邦君之居。凡學之用,莫不嚴具。又以其餘增置廩給食數百人。始於紹聖二年之冬,而成於四年之春。學成而侯去,今為潮州。
軾自海南還,過南安,見聞其事為詳。士既德侯不已,乃具列本末,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,願紀其實。夫學,王者事也。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。然舜遠矣,不可以庶幾。有賢太守,猶可以為鄭子產也。學者勉之,無愧於古人而已。
順濟王廟新獲石砮記
建中靖國元年四月甲午,軾自儋耳北歸,艤舟吳城山順濟龍王祠下。既進謁而還,逍遙江上,得古箭鏃,槊鋒而劍脊,其廉可劌,而其質則石也。曰:異哉,此孔子所謂楛矢、石砮,肅慎氏之物也。何為而至此哉!傳觀左右,失手墜於江中。乃禱於神,願復得之,當藏之廟中,為往來者駭心動目詭異之觀。既禱,則使沒人求之,一探而獲。謹按禹貢:荊州貢礪、砥、砮、丹及箘、簵、楛,梁州貢璆、鐵、銀、鏤、砮、磬。則楛矢、石砮,自禹以來貢之矣。然至春秋時,隼集於陳廷,楛矢貫之,石砮長尺有咫,時人莫能知,而問於孔子。孔子不近取之荊梁,而遠取之肅慎,則荊梁之不貢此久矣。顏師古曰:「楛木堪為笴,今豳以北皆用之。」以此考之,用楛為矢,至唐猶然。而用石為砮,則自春秋以來莫識矣。可不謂異物乎!兌之戈,和之弓,垂之竹矢,陳於路寢。孔子履藏於武庫。皆以古見寶。此矢獨非寶乎!順濟王之威靈,南放于洞庭,北被于淮泗,乃特為出此寶。軾不敢私有,而留之廟中,與好古博雅君子共之,以昭示王之神聖英烈不可不敬者如此。
碑五首
上清儲祥宮碑
元祐六年六月丙午,制詔臣軾,上清儲祥宮成,當書其事於石。臣軾拜手稽首言曰:「臣以書命,待罪北門,記事之成,職也。然臣愚不知宮之所以廢興,與凡材用之所從出,敢昧死請。」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詔臣軾。
始,太宗皇帝以聖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。既即位,盡以太祖所賜金帛作上清宮朝陽門之內,旌興王之功,且為五代兵革之餘遺民赤子,請命上帝,以至道元年正月宮成,民不知勞,天下頌之。至慶曆三年十二月,有司不戒於火,一夕而燼。自是為荊棘瓦礫之場,凡三十七年。元豐二年二月,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宮之故地,以法籙符水為民禳禬,民趨歸之,稍以其力脩復祠宇。詔用日者言,以宮之所在為國家子孫地,乃賜名上清儲祥宮。且賜度牒與佛廟神祠之遺利,為錢一千七百四十七萬,又以官田十四頃給之,刻玉如漢張道陵所用印,及所被服冠佩劍履以賜太初,所以寵之者甚備。宮未成者十八,而太初卒,太皇太后聞之,喟然歎曰:「民不可勞也,兵不可役也,大司徒錢不可發也,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。」乃敕禁中供奉之物,務從約損,斥賣珠玉,以巨萬計,凡所謂以天下養者,悉歸之儲祥,積會所賜,為錢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八萬,而宮乃成。內出白金六千三百餘兩,以為香火瓜華之用。召道士劉應貞嗣行大初之法,命入內供奉官陳衍典領其事。起四年之春,訖六年之秋,為三門兩廡,中大殿三,旁小殿九,鐘經樓二,石壇一,建齋殿于東,以待臨幸,築道館于西,以居其徒,凡七百餘間。雄麗靖深,為天下偉觀,而民不知,有司不與焉。嗚呼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!
臣謹按道家者流,本出於黃帝、老子。其道以清淨無為為宗,以虛明應物為用,以慈儉不爭為行,合於周易「何思何慮」、論語「仁者靜壽」之說,如是而已。自秦、漢以來,始用方士言,乃有飛仙變化之術,黃庭、大洞之法,太上、天真、木公、金母之號,延康、赤明、龍漢、開皇之紀,天皇、太一、紫微、北極之祀,下至於丹藥奇技,符籙小數,皆歸於道家,學者不能必其有無。然臣嘗竊論之。黃帝、老子之道,本也。方士之言,未也。脩其本而末自應。故仁義不施,則韶濩之樂,不能以降天神。忠信不立,則射鄉之禮,不能以致刑措。漢興,蓋公治黃、老,而曹參師其言,以謂治道貴清靜,而民自定。以此為政,天下歌之曰:「蕭何為法,講若畫一。曹參代之,守而勿失。載其清靜,民以寧壹。」其後文景之治,大率依本黃、老,清心省事,薄斂緩獄,不言兵而天下富。
臣觀上與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,可謂至矣。檢身以律物,故不怒而威。捐利以予民,故不藏而富。屈己以消兵,故不戰而勝。虛心以觀世,故不察而明。雖黃帝、老子,其何以加此。本既立矣,則又惡衣菲食,卑宮室,陋器用,斥其贏餘,以成此宮,上以終先帝未究之志,下以為子孫無疆之福。宮成之日,民大和會,鼓舞謳歌,聲聞于天,天地喜荅,神祇來格,祝史無求,福祿自至,時萬時億,永作神主,故曰「修其本而末自應」,豈不然哉!臣既書其事,皇帝若曰:「大哉太祖之功,太宗之德,神宗之志,而聖母成之。汝作銘詩,而朕書其首曰上清儲祥宮碑。」臣軾拜手稽首獻銘曰:
天之蒼蒼,正色非耶?其視下也,亦若斯耶?我作上清,儲祥之宮。無以來之,其肯我從。元祐之政,媚于上下。何脩何營,曰是四者。民懷其仁,吏服其廉。鬼畏其正,神予其謙。帝既子民,維子之視。云何事帝,而瘠其子。允哲文母,以公滅私。作宮千柱,人初不知。於皇祖宗,在帝左右。風馬雲車,從帝來狩。閱視新宮,察民之言。佑我文母,及其孝孫。孝孫來饗,左右耆耇。無競惟人,以燕我後。多士為祥,文母所培。我膺受之,篤其成材。千石之鐘,萬石之虡。相以銘詩,震于四海。
昭靈侯廟碑
昭靈侯南陽張公諱路斯,隋之初,家於潁上縣百社村。年十六,中明經第。唐景龍中,為宣城令,以才能稱。夫人石氏生九子。自宣城罷歸,常釣於焦氏臺之陰。一日,顧見釣處有宮室樓殿,遂入居之。自是夜出旦歸,歸輒體寒而濕。夫人驚問之。公曰:「我,龍也。蓼人鄭祥遠者,亦龍也。與我爭此居,明日當戰,使九子助我。領有絳綃者我也,青綃者鄭也。」明日,九子以弓矢射青綃者,中之,怒而去,公亦逐之,所過為谿谷,以達於淮。而青綃者,投於合淝之西山以死,為龍穴山。九子皆化為龍,而石氏葬關洲。公之兄為馬步使者,子孫散居潁上,其墓皆存焉。事見於唐布衣趙耕之文,而傳於淮潁間父老之口,載於歐陽文忠公之集古錄云。
自景龍以來,潁人世祠之於焦氏臺。乾寧中,刺史王敬堯始大其廟。有宋乾德中,蔡州大旱,其刺史司超聞公之靈,築祠於蔡。既雨,翰林學士承旨陶穀為記其事。蓋淮南至於蔡、許、陳、汝,皆奔走奉祠。景德中,諫議大夫張秉,奉詔益新潁上祠宇。而熙寧中司封郎中張徽奏乞爵號,詔封公昭靈侯、石氏柔應夫人。廟有穴五,往往見變異,出雲雨,或投器穴中,則見於池,而近歲有得蛻骨於池者,金聲玉質,輕重不常,今藏廟中。
元祐六年秋,旱甚,郡守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蘇軾,迎致其骨於西湖之行祠,與吏民禱焉,其應如響。乃益治其廟,作碑而銘之。銘曰:
維古至人,冷然乘風。變化往來,不私其躬。道本於仁,仁故能勇。有殺有生,以仁為終。相彼幻身,何適不通。地行為人,天飛為龍。惠於有生,我則從之。淮潁之間,篤生張公。跨歷隋唐,顯於有宋。上帝寵之,先帝封之。昭於一方,萬靈宗之。哀哉潁民,處瘠而窮。地傾東南,潦水所鍾。忽焉歸壑,千里一空。公居其間,拯溺弔凶。救療疾癘,驅攘螟蟲。開闔抑揚,孰知其功。坎坎擊鼓,巫師老農。斗酒隻雞,四簋其饛。度公之居,貝闕珠宮。揆公之食,瓊醴玉饔。何以稱之,我愧於中。公之所饗,惟誠與恭。誠在愛民,無傷農工。恭不在外,洗濯厥胸。以此事神,神聽則聰。敢有不然,上帝之恫。
潮州韓文公廟碑
匹夫而為百世師,一言而為天下法。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,關盛衰之運。其生也有自來,其逝也有所為矣。故申、呂自嶽降,而傅說為列星,古今所傳,不可誣也。孟子曰:「吾善養吾浩然之氣。」是氣也,寓於尋常之中,而塞乎天地之間。卒然遇之,則王公失其貴,晉、楚失其富,良、平失其智,賁、育失其勇,儀、秦失其辯,是孰使之然哉?其必有不依形而立,不恃力而行,不待生而存,不隨死而亡者矣。故在天為星辰,在地為河嶽。幽則為鬼神,而明則復為人。此理之常,無足怪者。
自東漢以來,道喪文弊,異端並起,歷唐貞觀、開元之盛,輔以房、杜、姚、宋而不能救。獨韓文公起布衣,談笑而麾之,天下靡然從公,復歸於正,蓋三百年於此矣。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濟天下之溺,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奪三軍之帥。豈非參天地,關盛衰,浩然而獨存者乎!蓋嘗論天人之辨,以謂人無所不至,惟天不容偽。智可以欺王公,不可以欺豚魚;力可以得天下,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。故公之精誠,能開衡山之雲,而不能回憲宗之惑;能馴鱷魚之暴,而不能弭皇甫鏄、李逢吉之謗;能信於南海之民,廟食百世,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。蓋公之所能者,天也。所不能者,人也。
始,潮人未知學,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。自是潮之士,皆篤於文行,延及齊民,至於今,號稱易治。信乎孔子之言:「君子學道則愛人,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」潮人之事公也,飲食必祭,水旱疾疫,凡有求必禱焉。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,民以出入為艱。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,不果。元祐五年,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,凡所以養士治民者,一以公為師。民既悅服,則出令曰:「願新公廟者聽。」民讙趨之。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,朞年而廟成。
或曰:「公去國萬里,而謫於潮,不能一歲而歸,沒而有知,其不眷戀於潮,審矣。」軾曰:「不然。公之神在天下者,如水之在地中,無所往而不在也。而潮人獨信之深,思之至,焄蒿悽愴,若或見之。譬如鑿井得泉,而曰水專在是,豈理也哉!」元豐七年,詔封公昌黎伯,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。潮人請書其事於石,因作詩以遺之,使歌以祀公。其詞曰:
公昔騎龍白雲鄉,手抉雲漢分天章,天孫為織雲錦裳。飄然乘風來帝旁,下與濁世掃秕糠,西游咸池略扶桑。草木衣被昭回光,追遂李杜參翱翔,汗流籍湜走且僵,減沒倒景不可望,作書詆佛譏君王,要觀南海窺衡湘。歷舜九疑弔英皇,祝融先驅海若藏,約束蛟鱷如驅羊。鈞天無人帝悲傷,謳吟下招遺巫陽,犦牲雞卜羞我觴。於粲荔丹與蕉黃,公不少留我涕滂,翩然被髮下大荒。
峻靈王廟碑
古者王室及大諸侯國皆有寶。周有琬琰大玉,魯有夏后氏之璜,皆所以守其社稷,鎮撫其人民也。唐代宗之世,有比丘尼若夢恍惚見上帝者,得八寶以獻諸朝,且傳帝命曰:「中原兵久不解,腥聞於天,故以此寶鎮之。」則改元寶應。以是知天亦分寶以鎮世也。
自徐聞渡海,歷瓊至儋,又西至昌化縣西北二十里,有山秀峙海上,石峰巉然若巨人冠帽,西南向而坐者,俚人謂之山胳膊。而偽漢之世,封山神為鎮海廣德王。五代之末,南夷有知望氣者,曰:「是山有寶氣,上達於天。」艤舟其下,斲山發石以求之。夜半大風,浪駕其舟空中,碎之石峰下,夷皆溺死。儋之父老,猶有及見敗舟山上者,今獨有矴石存焉耳。天地之寶,非人所得睥睨者,張華使其客雷煥發酆城獄,取寶劍佩之,華終以忠遇禍,坐此也夫。今此山之上,上帝賜寶以奠南極,而貪冒無知之夷,欲以力取而己有之,其誅死宜哉!
皇宋元豐五年七月,詔封山神為峻靈王,用部使者承議郎彭次雲之請也。紹聖四年七月,瓊州別駕蘇軾,以罪譴於儋,至元符三年五月,有詔徙廉州。自念謫居海南三歲,飲鹹食腥,陵暴颶霧而得還者,山川之神實相之。再拜稽首,西嚮而辭焉,且書其事,碑而銘之。山有石池,產紫鱗魚,民莫敢犯,石峰之側多荔支、黃柑,得就食,持去,則有風雹之變。其銘曰:
瓊崖千里塊海中,民夷錯居古相容。方壺蓬萊此別宮,峻靈獨立秀且雄。為帝守寶甚嚴恭,庇蔭嘉穀歲屢豐。小大逍遙遠鰕龍,鶢鶋安栖不避風。我浮而西今復東,銘碑曄然照無窮。
伏波將軍廟碑
漢有兩伏波,皆有功德於嶺南之民。前伏波,邳離路侯也。後伏波,新息馬侯也。南越自三代不能有,秦雖稍通置吏,旋復為夷。邳離始伐滅其國,開九郡。然至東漢,二女子側、貳反嶺南,震動六十餘城。世祖初平天下,民勞厭兵,方閉玉關,謝西域,況南荒何足以辱王師,非新息苦戰,則九郡左衽至今矣。由此論之,兩伏波廟食於嶺南者,均也。古今所傳,莫能定於一。自徐聞渡海,適朱崖,南望連山,若有若無,杳杳一髮耳。艤舟將濟,眩栗喪魄。海上有伏波祠,元豐中詔封忠顯王,凡濟海者必卜焉。曰:「某日可濟乎?」必吉而後敢濟。使人信之如度量衡石,必不吾欺者。嗚呼,非盛德其孰能然!自漢以來,朱崖、儋耳,或置或否。揚雄有言:「朱崖之棄,捐之之力也,否則介鱗易我衣裳。」此言施於當時可也。自漢末至五代,中原避亂之人,多家於此。今衣冠禮樂,蓋斑斑然矣,其可復言棄乎!四州之人,以徐聞為咽喉。南北之濟者,以伏波為指南,事神其敢不恭。軾以罪謫儋耳三年,今乃獲遷海北,往返皆順風,念無以荅神貺者,乃碑而銘之。銘曰:
至嶮莫測海與風,至幽不仁此魚龍,至信可恃漢兩公,寄命一葉萬仞中。自此而南洗汝胸,撫循民夷必清通。自此而北端汝躬,屈信窮達常正忠。生為人英沒愈雄,神雖無言意我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