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說新語
雅量第六-
豫章太守顧劭,是雍之子。劭在郡卒,雍盛集僚屬,自圍棋。外啟信至,而無兒書,雖神氣不變,而心了其故,以爪掐掌,血流沾褥。賓客既散,方歎曰:「已無延陵之高,豈可有喪明之責!」於是豁情散哀,顏色自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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嵇中散臨刑東市,神氣不變,索琴彈之,奏廣陵散。曲終,曰:「袁孝尼嘗請學此散,吾靳固不與,廣陵散於今絕矣!」太學生三千人上書,請以為師,不許。文王尋亦悔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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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,時大雨,霹靂破所倚柱,衣服焦然,神色無變,書亦如故。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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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戎七歲,嘗與諸小兒游。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,諸兒競走取之,唯戎不動。人問之,答曰:「樹在道邊而多子,此必苦李。」取之,信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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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,縱百姓觀之。王戎七歲,亦往看。虎承間攀欄而吼,其聲震地,觀者無不辟易顛仆,戎湛然不動,了無恐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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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戎為侍中,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,戎雖不受,厚報其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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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叔則被收,神氣無變,舉止自若。求紙筆作書。書成,救者多,乃得免。後位儀同三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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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夷甫嘗屬族人事,經時未行。遇於一處飲燕,因語之曰:「近屬尊事,那得不行?」族人大怒,便舉樏擲其面。夷甫都無言,盥洗畢,牽王丞相臂,與共載去。在車中照鏡,語丞相曰:「汝看我眼光,乃出牛背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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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遐在周馥所,馥設主人。遐與人圍棋,馥司馬行酒。遐正戲,不時為飲,司馬恚,因曳遐墜地。遐還坐,舉止如常,顏色不變,復戲如故。王夷甫問遐:「當時何得顏色不異?」答曰:「直是闇當故耳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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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慶孫在太傅府,於時人士多為所構,唯庾子嵩縱心事外,無迹可間。後以其性儉家富,說太傅令換千萬,冀其有吝,於此可乘。太傅於衆坐中問庾,庾時頹然已醉,幘墮几上,以頭就穿取,徐答云:「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,隨公所取。」於是乃服。後有人向庾道此,庾曰:「可謂以小人之慮,度君子之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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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,景聲惡欲取之,卒不能回。乃故詣王,肆言極罵,要王答己,欲以分謗。王不為動色,徐曰:「白眼兒遂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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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,不與相知。時共集一處,皆當時名士,謂王曰:「裴令令望何足計!」王便卿裴,裴曰:「自可全君雅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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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往來者云:「庾公有東下意。」或謂王公:「可潛稍嚴,以備不虞。」王公曰:「我與元規雖俱王臣,本懷布衣之好。若其欲來,吾角巾徑還烏衣,何所稍嚴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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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丞相主簿欲檢校帳下,公語主簿:「欲與主簿周旋,無為知人几案間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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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士少好財,阮遙集好屐,並恆自經營,同是一累,而未判其得失。人有詣祖,見料視財物,客至,屏當未盡,餘兩小簏著背後,傾身障之,意未能平。或有詣阮,見自吹火蠟屐,因歎曰:「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?」神色閑暢。於是勝負始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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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侍中、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,爾時已被遇,游宴集聚,略無不同。嘗夜至丞相許戲,二人歡極,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。顧至曉回轉,不得快孰;許上床便咍臺大鼾。丞相顧諸客曰:「此中亦難得眠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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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太尉風儀偉長,不輕舉止,時人皆以為假。亮有大兒數歲,雅重之質,便自如此,人知是天性。溫太真嘗隱幔怛之,此兒神色恬然,乃徐跪曰:「君侯何以為此?」論者謂不減亮。蘇峻時遇害。或云:「見阿恭,知元規非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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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公於章安令遷太尉記室參軍,名字已顯而位微,人未多識。公東出,乘估客船,送故吏數人,投錢唐亭住。爾時,吳興沈充為縣令,當送客過浙江,客出,亭吏驅公移牛屋下。潮水至,沈令起彷徨,問:「牛屋下是何物人?」吏云:「昨有一傖父來寄亭中,有尊貴客,權移之。」令有酒色,因遙問:「傖父欲食餅不?姓何等?可共語。」褚因舉手答曰:「河南褚季野。」遠近久承公名,令於是大遽,不敢移公,便於牛屋下脩刺詣公,更宰殺為饌具,於公前鞭撻亭吏,欲以謝慚。公與之酌宴,言色無異,狀如不覺。令送公至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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郗太傅在京口,遣門生與王丞相書,求女婿。丞相語郗信:「君往東廂,任意選之。」門生歸,白郗曰:「王家諸郎亦皆可嘉,聞來覓婿,咸自矜持,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,如不聞。」郗公云:「正此好!」訪之,乃是逸少,因嫁女與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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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江初,拜官,輿飾供饌。羊曼拜丹陽尹,客來蚤者,並得佳設。日晏漸罄,不復及精,隨客早晚,不問貴賤。羊固拜臨海,竟日皆美供,雖晚至,亦獲盛饌。時論以固之豐華,不如曼之真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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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仲智飲酒醉,瞋目還面謂伯仁曰:「君才不如弟,而橫得重名!」須臾,舉蠟燭火擲伯仁,伯仁笑曰:「阿奴火攻,固出下策耳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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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和始為揚州從事,月旦當朝,未入頃,停車州門外。周侯詣丞相,歷和車邊,和覓虱,夷然不動。周既過,反還,指顧心曰:「此中何所有?」顧搏虱如故,徐應曰:「此中最是難測地。」周侯既入,語丞相曰:「卿州吏中有一令僕才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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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太尉與蘇峻戰,敗,率左右十餘人乘小船西奔。亂兵相剝掠,射,誤中舵工,應弦而倒,舉船上咸失色分散。亮不動容,徐曰:「此手那可使著賊!」衆乃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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庾小征西嘗出未還,婦母阮,是劉萬安妻,與女上安陵城樓上。俄頃,翼歸,策良馬,盛輿衛。阮語女:「聞庾郎能騎,我何由得見?」婦告翼,翼便為於道開鹵簿盤馬,始兩轉,墜馬墮地,意色自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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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武與簡文、太宰共載,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,鹵簿中驚擾。太宰惶怖,求下輿。顧看簡文,穆然清恬。宣武語人曰:「朝廷間故復有此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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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劭、王薈共詣宣武,正值收庾希家。薈不自安,逡巡欲去;劭堅坐不動,待收信還,得不定,乃出。論者以劭為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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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宣武與郗超議芟夷朝臣,條牒既定,其夜同宿。明晨起,呼謝安、王坦之入,擲疏示之。郗猶在帳內,謝都無言,王直擲還,云:「多!」宣武取筆欲除,郗不覺竊從帳中與宣武言。謝含笑曰:「郗生可謂入幕賓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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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太傅盤桓東山時,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。風起浪湧,孫、王諸人色並遽,便唱使還。太傅神情方王,吟嘯不言。舟人以公貌閑意說,猶去不止。既風轉急,浪猛,諸人皆諠動不坐。公徐云:「如此,將無歸!」衆人即承響而回。於是審其量,足以鎮安朝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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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公伏甲設饌,廣延朝士,因此欲誅謝安、王坦之。王甚遽,問謝曰:「當作何計?」謝神意不變,謂文度曰:「晉阼存亡,在此一行。」相與俱前。王之恐狀,轉見於色;謝之寬容,愈表於貌。望階趨席,方作洛生詠,諷「浩浩洪流」。桓憚其曠遠,乃趣解兵。王、謝舊齊名,於此始判優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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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太傅與王文度共詣郗超,日旰未得前。王便欲去,謝曰:「不能為性命忍俄頃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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支道林還東,時賢並送於征虜亭。蔡子叔前至,坐近林公;謝萬石後來,坐小遠。蔡暫起,謝移就其處。蔡還,見謝在焉,因合褥舉謝擲地,自復坐。謝冠幘傾脫,乃徐起,振衣就席,神意甚平,不覺瞋沮。坐定,謂蔡曰:「卿奇人,殆壞我面。」蔡答曰:「我本不為卿面作計。」其後,二人俱不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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郗嘉賓欽崇釋道安德問,餉米千斛,修書累紙,意寄殷勤。道安答直云:「損米,愈覺有待之為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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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安南免吏部尚書還東,謝太傅赴桓公司馬出西,相遇破岡。既當遠別,遂停三日共語。太傅欲慰其失官,安南輒引以它端。雖信宿中涂,竟不言及此事。太傅深恨在心未盡,謂同舟曰:「謝奉故是奇士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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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公從東出,謝太傅往看之。謝本輕戴,見,但與論琴書。戴既無吝色,而談琴書愈妙。謝悠然知其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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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公與人圍棋,俄而謝玄淮上信至,看書竟,默然無言,徐向局。客問淮上利害?答曰:「小兒輩大破賊。」意色舉止,不異於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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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子猷、子敬曾俱坐一室,上忽發火,子猷遽走避,不惶取屐;子敬神色恬然,徐喚左右,扶憑而出,不異平常。世以此定二王神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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苻堅游魂近境,謝太傅謂子敬曰:「可將當軸,了其此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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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僧彌、謝車騎共王小奴許集,僧彌舉酒勸謝云:「奉使君一觴。」謝曰:「可爾。」僧彌勃然起,作色曰:「汝故是吳興溪中釣碣耳,何敢譸張!」謝徐撫掌而笑曰:「衛軍,僧彌殊不肅省,乃侵陵上國也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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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東亭為桓宣武主簿,既承藉,有美譽,公甚欲其人地為一府之望。初,見謝失儀,而神色自若。坐上賓客即相貶笑,公曰:「不然,觀其情貌,必自不凡。吾當試之。」後因月朝閣下伏,公於內走馬直出突之,左右皆宕仆,而王不動。名價於是大重,咸云:「是公輔器也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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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元末,長星見,孝武心甚惡之。夜,華林園中飲酒,舉杯屬星云:「長星,勸爾一杯酒。自古何時有萬歲天子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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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荊州有所識,作賦,是束晳慢戲之流。殷甚以為有才,語王恭:「適見新文,甚可觀。」便於手巾函中出之。王讀,殷笑之不自勝。王看竟,既不笑,亦不言好惡,但以如意帖之而已。殷悵然自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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羊綏第二子孚,少有俊才,與謝益壽相好,嘗蚤往謝許,未食。俄而王齊、王睹來。既先不相識,王向席有不說色,欲使羊去。羊了不眄,唯腳委几上,詠矚自若。謝與王敍寒溫數語畢,還與羊談賞,王方悟其奇,乃合共語。須臾食下,二王都不得餐,唯屬羊不暇。羊不大應對之,而盛進食,食畢便退。遂苦相留,羊義不住,直云:「向者不得從命,中國尚虛。」二王是孝伯兩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