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
   卷十一 【漢紀三】

起屠維大淵獻(己亥),盡重光赤奮若(辛丑),凡三年。

高皇帝五年(己亥、前二O二年)
  • 冬,十月,漢王追項羽至固陵,徐廣曰:固陵在陽夏。晉灼曰:卽固始縣。余據班《志》,固始與陽夏為兩縣,皆屬淮陽國。劉昭《志》:陳國陽夏縣有固陵聚。《括地志》:固陵,縣名,在陳州宛丘縣西北四十二里。與齊王信、魏相國越期會擊楚;信、越不至,楚擊漢軍,大破之。漢王復堅壁自守,謂張良曰:「諸侯不從,柰何?」對曰:「楚兵且破,二人未有分地,李奇曰:言信、越未有益地之分也。韋昭曰:信等雖名為王,未為分畫疆界。分,扶問翻。余謂韋說是。其不至固宜;君王能與共天下,可立致也。齊王信之立,非君王意,言信自請為假王,乃立之耳,非君王本意。信亦不自堅;彭越本定梁地,始,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;見上卷二年。今豹死,越亦望王,而君王不早定。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,班《志》,睢陽縣屬梁國。劉昭《志》:穀城縣屬東郡,春秋之小穀也。《括地志》:穀城故城,在濟州東阿縣東二十六里。睢陽,宋州也。自宋州以北至濟州穀城際黃河,盡以封彭越。從陳以東傅海與韓王信。陳,古陳國,班《志》之淮陽國也;唐為陳州。自陳以東至于海幷齊舊地,盡以與齊王信。信家在楚,其意欲復得故邑。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,使各自為戰,則楚易破也。」易,以豉翻。漢王從之。於是韓信、彭越皆引兵來。

    十一月,劉賈南渡淮,圍壽春,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。殷畔楚,以舒屠六,舒,春秋之舒國也。班《志》,舒縣屬廬江郡。《括地志》:舒,今廬江之故舒城是也。舉九江兵迎黥布,《史記正義》曰:九江郡卽壽州。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徙壽春,號曰郢;至王負芻,為秦所滅,置九江郡;至唐為廬、壽、滁、濠等州之地。並行屠城父,隨劉賈皆會。

    十二月,項王至垓下,李奇曰:沛洨縣聚邑名。洨,下交翻。張揖《三蒼注》:垓,堤名,在沛郡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按垓下是高岡絕巖,今猶高三四丈;其聚邑及堤在垓之側,因取名焉,今在亳州眞源縣東十里。垓,音該。兵少,食盡,與漢戰不勝,入壁;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。重,直龍翻。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,應劭曰:楚歌者,《雞鳴歌》也。漢已略得楚地,故楚歌者多,雞鳴時歌也。師古曰:楚歌者,為楚人之歌,猶吳歈、越吟耳。若以雞鳴為歌曲之名,於理則可,不得云雞鳴時也。高祖令戚夫人楚舞,自為作楚歌,豈有雞鳴時乎!乃大驚曰:「漢皆已得楚乎,是何楚人之多也!」則夜起,飲帳中,悲歌忼慨,泣數行下,忼,苦廣翻。行,戶剛翻。泣,目中淚也。左右皆泣,莫能仰視。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,騅,朱惟翻。蒼白雜毛曰騅。孔穎達曰:雜毛,是體有二種之色相間雜。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,直夜,潰圍南出馳走。平明,漢軍乃覺之,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。項王渡淮,騎能屬者纔百餘人。屬,之欲翻。至陰陵,班《志》,陰陵縣屬九江郡。《括地志》:陰陵故城,在濠州定遠縣西北六十里。迷失道,問一田父,田父紿曰「左」。紿,蕩亥翻;欺誑也。左,乃陷大澤中,以故漢追及之。

   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,至東城,班《志》,東城縣屬九江郡。《括地志》:東城故城,在定遠東南五十里。乃有二十八騎;漢騎追者數千人。項王自度不得脫,度,徒洛翻。謂其騎曰:「吾起兵至今,八歲矣;身七十餘戰,未嘗敗北,遂霸有天下。然今卒困於此,卒,子恤翻。此天之亡我,非戰之罪也!今日固決死,願為諸君快戰,必潰圍,斬將,刈旗,三勝之,令諸君知天亡我,非戰之罪也。」乃分其騎以為四隊,四鄕。鄕,讀曰嚮。漢軍圍之數重。項王謂其騎曰:「吾為公取彼一將。」令四面騎馳下,期山東為三處。於是項王大呼馳下,漢軍皆披靡,呼,火故翻。披,普彼翻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靡,言精體低垂。遂斬漢一將。是時,郎中騎楊喜追項王,郎中騎,卽《漢官》所謂騎郎。項王瞋目而叱之,喜人馬俱驚,辟易數里。辟,頻益翻。易,如字。師古曰:辟易,謂開張而易其故處。宋祁《國語補音》:易,以豉翻;未知其何據。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,漢軍不知項王所在,乃分軍為三,復圍之。項王乃馳,復斬漢一都尉,殺數十百人;復聚其騎,亡其兩騎耳。乃謂其騎曰:「何如?」騎皆伏曰:「如大王言!」

   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,臣瓚曰:烏江在牛渚。《索隱》曰:按晉初屬臨淮。《括地志》:烏江亭,卽和州烏江縣是也;晉初為縣。《水經》曰:江水又北得黃律口,《漢書》所謂烏江亭長檥船待項王,卽此地。余據烏江浦在今和州烏江縣東五十里,卽亭長檥船待羽處。烏江亭長檥船待,徐廣曰:檥,音儀,一音俄。應劭曰:檥,正也。孟康曰:檥,音蟻,附也,附船著岸也。如淳曰:南方謂整船向岸曰檥。《索隱》曰:檥字,諸家各以意解耳。鄒誕本作「樣船」,以尚翻;劉氏亦有此音。謂項王曰:「江東雖小,地方千里,衆數十萬人,亦足王也。願大王急渡;今獨臣有船,漢軍至,無以渡。」項王笑曰:「天之亡我,我何渡為!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無一人還;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,我何面目見之!縱彼不言,籍獨不愧於心乎!」乃以所乘騅馬賜亭長,令騎皆下馬步行,持短兵接戰。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,身亦被十餘創。被,皮義翻。創,初良翻。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,曰:「若非吾故人乎?」馬童面之,張晏曰:以故人難親斫之,故背之也。如淳曰:面,謂不正視也。師古曰:如說非。面,謂背之,不正向也,面縛,亦反偝而縛之;杜元凱以為但見其面,非也。貢父曰:面之,直向之耳。指示中郎騎王翳曰:「此項王也。」項王乃曰:「吾聞漢購我頭千金,邑萬戶;《史記正義》曰:漢以一斤金為千金,當一萬錢也。余謂一斤金與萬戶邑,多少不稱,《正義》之說,未可為據也。吾為若德。」班《書》,「德」作「得」;鄧展曰:令公得我以為功也。《史記》作「德」;徐廣曰:亦可是功德之德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為,于僞翻。言呂馬童與己是故人,舊有恩德於己。余謂羽蓋謂我為汝自刎以德汝。乃自刎而死。刎,武粉翻。王翳取其頭;餘騎相蹂踐蹂,人九翻。爭項王,相殺者數十人;最其後,楊喜、呂馬童及郎中呂勝、楊武各得其一體;五人共會其體,皆是,故分其戶,封五人皆為列侯。呂馬童封中水侯,王翳封杜衍侯,楊喜封赤泉侯,楊武封吳防侯,呂勝封涅陽侯。

    楚地悉定,獨魯不下;秦,魯縣屬薛郡,項羽初封於此,漢為魯國。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。至其城下,猶聞絃誦之聲;為其守禮義之國,為主死節,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,魯乃降。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穀城,宋白曰:宋州穀熟縣,古穀城也,漢於此置薄縣,又改為穀陽縣。親為發哀,哭之而去。為,于僞翻。諸項氏枝屬皆不誅。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,賜姓劉氏;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。

  太史公曰:羽起隴畮之中,畮,古畝字。三年,遂將五諸侯滅秦,此時山東六國,而齊、趙、韓、魏、燕並起,從羽伐秦,故云五諸侯。分裂天下而封王侯,政由羽出;位雖不終,近古以來未嘗有也!及羽背關懷楚,師古曰:背關,謂背約不王沛公於關中;懷楚,謂思東歸彭城也。余謂背關懷楚,文意一貫,言羽棄背關中之形勝而懷鄕歸楚也,不必分為兩節。背,蒲妹翻。放逐義帝而自立;怨王侯叛己,難矣!自矜功伐,奮其私智而不師古,謂霸王之業,欲以力征經營天下。五年,卒亡其國,卒,子恤翻。身死東城;尚不覺悟而不自責,乃引「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也。」豈不謬哉!

  揚子法言:或問:「楚敗垓下,方死,曰『天也!』諒乎?」曰:「漢屈羣策,羣策屈羣力;諒,信也。屈,盡也。楚憞羣策而自屈其力。憞,徒對翻,惡也。屈人者克,自屈者負;天曷故焉!」溫公曰:何預天事。

  • 漢王還,至定陶,班《志》,定陶縣屬濟陰郡,古之陶邑;宋為廣濟軍理所。馳入齊王信壁,奪其軍。
  • 臨江王共尉不降,共敖,項羽封為臨江王;尉,其子也。遣盧綰、劉賈擊虜之。
  • 春,正月,更立齊王信為楚王,王淮北,都下邳。更,工衡翻。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,王魏故地,都定陶。
  • 令曰:「兵不得休八年,萬民與苦甚;如淳、師古皆曰與,弋庶翻。貢父曰:與,讀曰歟,助辭。今天下事畢,其赦天下殊死以下。」如淳曰:殊死,死罪之明白也;《左傳》曰:斬其木而弗殊。韋昭曰:殊死,斬刑也。師古曰:殊,絕也,異也;言其身首離絕而異處。貢父曰:予按《說文》:漢蠻夷殊。然則殊自死刑之名。
  • 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。二月甲午,王卽皇帝位于氾水之陽。蔡邕曰:上古天子稱皇,其次稱帝,其次稱王。秦承三王之末,自以德兼三皇、五帝,故幷以為號。漢高受命,因而不改。張晏曰:氾水在濟陰界,取其氾愛弘大而潤下也。師古曰:據《叔孫通傳》:為皇帝于定陶,則此水在濟陰是也。《括地志》:漢高祖卽位壇,在曹州濟陰縣界。氾,敷劍翻。更王后曰皇后,太子曰皇太子;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。高祖母曰劉媼。文穎曰:幽州及漢中皆謂老嫗為媼。師古曰:媼,女老稱,音烏老翻。
  • 詔曰:如淳曰:詔,告也。自秦、漢以下,惟天子獨稱之。漢制度:帝之下書有四:一曰策書,二曰制書,三曰詔書,四曰誡敕。策書者,編簡也,其制長二尺,短者半之;篆書,起年月日,稱皇帝以命諸侯王;三公以罪免,亦賜策,而以隸書,用尺一木,兩行,此為異也。制書,帝者制度之命。其文曰「制詔三公」,皆璽封,尚書令印重封,露布州郡也。詔書,詔,告也,其文曰「告某官如故事」。誡敕,謂敕刺史、太守,其文曰「有詔,敕某官」。他皆倣此。「故衡山王吳芮,從百粵之兵,佐諸侯,誅暴秦,有大功;諸侯立以為王,項羽侵奪之地,謂之番君。其以芮為長沙王。」吳芮封衡山王,都邾;今封長沙王,都臨湘。番,蒲何翻。又曰:「故粵王無諸,世奉粵祀;秦侵奪其地,使其社稷不得血食。諸侯伐秦,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,項羽廢而弗立。今以為閩粵王,王閩中地。」粵王無諸,句踐之後;秦取其地置閩中郡;今復以封之。師古曰:閩越,今泉州、建安是其地。徐廣曰:今建安侯官地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今閩州又改為福。應劭曰:閩,音文飾之文。師古曰:非也;音緡。閩人本蛇種,故其字從「虫」。
  • 帝西都洛陽。
  • 夏,五月,兵皆罷歸家。
  • 詔:「民前或相聚保山澤,不書名數。今天下已定,令各歸其縣,復故爵、田宅;復,扶目翻,還也。吏以文法教訓辨告,師古曰:辨告者,分別義理以曉喻之。勿笞辱軍吏卒;爵及七大夫以上,皆令食邑,臣瓚曰:秦制:列侯乃得食邑。今七大夫以上皆食邑,所以寵之也。師古曰:七大夫,公大夫也;爵第七,故謂之七大夫。非七大夫已下,皆復其身及戶,勿事。」應劭曰:不輸戶賦也。如淳曰:事,謂役使也。師古曰:復其身及一戶之內皆不傜賦也。復,方目翻。
  • 帝置酒洛陽南宮,《括地志》:南宮,在洛州洛陽縣東北二十六里洛陽故城中。《輿地志》:秦時,洛陽已有南、北宮。上曰:蔡邕曰:上者,尊位所在也;但言上,不敢言尊號耳。「徹侯、諸將毋敢隱朕,皆言其情:徹,通也。應劭曰:言其功德通於王室也。後避武諱,改曰通侯,亦曰列侯。吾所以有天下者何?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?」高起、王陵對曰:張晏曰:詔使高官者起,故陵先對。臣瓚曰:《漢帝年紀》有信平侯臣陵、都武侯臣起。魏相、邴吉奏:高祖時,奏事有將軍臣陵、臣起。師古曰:張說非也。若言高官者起,則丞相蕭何、太尉盧綰及張良、陳平之屬皆在,陵不得而先對也。《姓譜》:齊太公之後,食采於高,因氏焉。「陛下使人攻城掠地,因以與之,與天下同其利;項羽不然,有功者害之,賢者疑之,此其所以失天下也。」上曰:「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夫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;塡國家,撫百姓,給餉餽,不絕糧道,吾不如蕭何;塡,讀曰鎭。餽,與饋同。連百萬之衆,戰必勝,攻必取,吾不如韓信。三者皆人傑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。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,此所以為我禽也。」羣臣說服。說,讀曰悅。

    韓信至楚,召漂母,賜千金。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,以為中尉;事見九卷元年。漂,匹妙翻。告諸將相曰:「此壯士也。方辱我時,我寧不能殺之邪?殺之無名,故忍而就此。」
  • 彭越旣受漢封,田橫懼誅,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,居島中。海中山曰島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海州東海縣有島山,去岸八十里。余按《北史》,楊愔避讒東入田橫島,是島以橫居之而得名。島,丁老翻。帝以田橫兄弟本定齊地,齊賢者多附焉;今在海中,不取,後恐為亂。乃使使赦橫罪,召之。橫謝曰:「臣烹陛下之使酈生,事見上卷四年。今聞其弟商為漢將;臣恐懼,不敢奉詔,請為庶人,守海島中。」使還報,帝乃詔衞尉酈商曰:班《表》:衞尉,秦官,掌宮門衞屯兵。「齊王田橫卽至,人馬從者敢動搖者,致族夷!」從,才用翻。言誅夷其族也。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商狀,《周禮》:司節掌守邦節,辨其用以輔王命。《註》云:節者,執以行為信。邦節,珍圭、牙璋、穀圭、琬圭、琰圭也。守邦國用玉節,以玉為之;守都鄙用角節,以角為之。邦國之使,節用金;門關之節,用符;貨賄之節,用璽;道路之節,用旌。審此,則古之所執以為信者,皆謂之節。自秦以來,有璽、符、節,則璽自璽,符自符,節自節,分為三矣。漢之節,卽古之旌節也。鄭氏《註》以符節為漢宮中諸宮詔符,璽節為漢之印章,旌節為漢使者所持節;則知漢所謂節,蓋古之旌節也。賢曰:節者,所以為信,以竹為之,柄長八尺,以旄牛尾為之,毦三重。此漢制也。曰:「田橫來,大者王,小者乃侯耳;不來,且舉兵加誅焉。」

    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。如淳曰:四馬,高足為置傳,中足為馳傳,下足為乘傳;一馬、二馬為軺傳。急者乘一乘傳。師古曰:蓋今之驛,古者以車,謂之傳車;其後單置馬,謂之驛騎。漢律:諸當乘傳及發駕置傳者,皆持尺五寸木傳信,封以御史大夫印章;其乘傳,參封之,參,三也;有期會,累封兩端,端各兩封,凡四封;乘置馳傳,五封之,兩端各二,中央一;軺傳,兩馬再封之;一馬一封,以馬駕軺車而乘傳曰一封軺傳。史炤所謂依乘符傳而行者本此;但擇焉而不精,語焉而不詳耳,終不若顏說簡而明。傳,張戀翻。未至三十里,至尸鄕廐置。應劭曰:尸鄕,在偃師城西。臣瓚曰:按廐置,謂置馬以傳驛者。橫謝使者曰:「人臣見天子,當洗沐。」因止留,謂其客曰:「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;師古曰:王者自稱曰孤,蓋為謙也。《老子道德經》曰:貴以賤為本,高以下為基,是以侯王自謂孤、寡、不穀。今漢王為天子,而橫乃為亡虜,北面事之,其恥固已甚矣。且吾烹人之兄,與其弟倂肩而事主;併,步頂翻。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,我獨不愧於心乎!且陛下所以欲見我者,不過欲一見吾面貌耳;今斬吾頭,馳三十里間,形容尚未能敗,猶可觀也。」遂自剄,令客奉其頭,從使者馳奏之。帝曰:「嗟乎!起自布衣,兄弟三人更王,豈不賢哉!」更,工衡翻。為之流涕,而拜其二客為都尉;發卒二千人,以王者禮葬之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田橫墓在偃師西十五里。旣葬,二客穿其冢傍孔,皆自剄,下從之。帝聞之,大驚。以橫客皆賢,餘五百人尚在海中,使使召之;至,則聞田橫死,亦皆自殺。
  • 初,楚人季布為項籍將,季,姓也。周八士有季隨、季騧;魯有季氏。數窘辱帝。數,所角翻。窘,巨隕翻,困也。項籍滅,帝購求布千金;敢有舍匿,罪三族。舍,止也。匿,隱也。布乃髡鉗為奴,自賣於魯朱家。髡,枯昆翻,鬄其髮也。鉗,其炎翻,以鐵束項。朱家,魯之大俠。朱家心知其季布也,買置田舍;身之洛陽見滕公,說曰:「季布何罪!臣各為其主用,職耳;師古曰:職,常也;言此乃常道也。一曰:職,主掌其事也。為,于僞翻。項氏臣豈可盡誅邪?今上始得天下,而以私怨求一人,何示不廣也!且以季布之賢,漢求之急,此不北走胡,南走越耳。夫忌壯士以資敵國,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。伍子胥,楚大夫伍奢之子也。楚平王信讒而殺伍奢,子胥奔吳,藉吳師以破楚,入郢,發平王墓而鞭其尸。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!」從,千客翻。滕公待間,言於上,如朱家指。上乃赦布,召拜郎中,朱家遂不復見之。復,扶又翻。

    布母弟丁公,亦為項羽將,逐窘帝彭城西。短兵接,帝急,顧謂丁公曰:「兩賢豈相戹哉!」孟康曰:丁公及彭城賴齮追上,故曰兩賢也。師古曰:孟說非也。兩賢者,高祖自謂併與固也,言吾與固俱是賢,豈相戹困哉!故固感此言而止也。雖與賴齮同追,而高祖獨與固言也。《姓譜》:丁本自姜姓,齊太公子諡丁公,因以命氏。丁公引兵而還。及項王滅,丁公謁見。見,賢遍翻。帝以丁公徇軍中,徇,辭峻翻。師古曰:行示也。曰:「丁公為項王臣不忠,使項王失天下者也。」遂斬之,曰:「使後為人臣無傚丁公也!」

 臣光曰:高祖起豐、沛以來,罔羅豪桀,招亡納叛,亦已多矣。及卽帝位,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,何哉?夫進取之與守成,其勢不同。當羣雄角逐之際,民無定主;來者受之,固其宜也。及貴為天子,四海之內,無不為臣;苟不明禮義以示之,使為臣者,人懷貳心以徼大利,則國家其能久安乎!是故斷以大義,斷,丁亂翻。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;而懷私結恩者,雖至於活己,猶以義不與也。戮一人而千萬人懼,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!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,宜矣!

  • 齊人婁敬戍隴西,《姓譜》:婁,邾婁國之後;一曰:離婁之後。過洛陽,脫輓輅,蘇林曰:輅,音凍𠗂之𠗂;一木橫遮車前,一人輓之,三人推之。師古曰:輓,音晚。輅,胡格翻;𠗂音同。衣羊裘,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。虞將軍欲與之鮮衣。婁敬曰:「臣衣帛,衣帛見;衣褐,衣褐見;衣,著也。帛,繒也。褐,織毛布之衣也。終不敢易衣。」於是虞將軍入言上;上召見,問之。婁敬曰:「陛下都洛陽,豈欲與周室比隆哉?」上曰:「然。」婁敬曰:「陛下取天下與周異。周之先,自后稷封邰,班《志》,邰縣屬右扶風。師古曰:卽今武功故城是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雍州武功縣西南二十三里,故漦城是也。《說文》曰:邰,炎帝之後姜姓所封國,棄外家也。毛萇云:邰,姜嫄國,堯以天因邰而生后稷故,因封之於邰;音吐才翻。積德絫善,絫,古累字。十有餘世,至于太王、王季、文王、武王而諸侯自歸之,遂滅殷為天子。及成王卽位,周公相焉,乃營洛邑,以為此天下之中也,諸侯四方納貢職,道里均矣。有德則易以王,無德則易以亡。故周之盛時,天下和洽,諸侯、四夷莫不賓服,効其貢職。及其衰也,天下莫朝,朝,直遙翻。周不能制也;非唯其德薄也,形勢弱也。今陛下起豐、沛,卷蜀、漢,定三秦,卷,讀曰捲。與項羽戰滎陽、成皋之間,大戰七十,小戰四十;使天下之民,肝腦塗地,父子暴骨中野,不可勝數,勝,音升。哭泣之聲未絕,傷夷者未起;夷,與痍同,創也,音延知翻。而欲比隆於成、康之時,臣竊以為不侔也。且夫秦地被山帶河,四塞以為固;卒然有急,卒,讀曰猝。百萬之衆可立具也。因秦之故,資甚美膏腴之地,此所謂天府者也。府,聚也;萬物所聚,謂之天府。陛下入關而都之,山東雖亂,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。夫與人鬬,不搤其亢,拊其背,未能全其勝也;張晏曰:搤,與扼同,促持之也。亢,音岡,又下郎翻,喉嚨也。今陛下案秦之故地,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。」帝問羣臣。羣臣皆山東人,爭言:「周王數百年,秦二世卽亡。洛陽東有成皋,西有殽、澠,師古曰:殽,謂殽山,今陝州東二殽山是也。澠,卽澠池。倍河,鄕伊、洛,河在洛陽城北,故曰倍;伊、洛二水在洛陽城南,故曰鄕。倍,蒲妹翻。鄕,讀曰嚮。其固亦足恃也。」上問張良。良曰:「洛陽雖有此固,其中小不過數百里,田地薄,四面受敵,此非用武之國也。關中左殽、函,右隴、蜀,沃野千里;師古曰:沃者,漑灌也;言其土地皆有漑灌之利,故曰沃野。南有巴、蜀之饒,北有胡苑之利。師古曰:謂安定、北地、上郡之北與胡相接之地,可以畜牧者也。養禽獸謂之苑,音於阮翻。阻三面而守,獨以一面東制諸侯;諸侯安定,河、渭漕輓天下,西給京師;漢漕關東之時,自河入渭,自渭而上輸之長安。諸侯有變,順流而下,足以委輸;康曰:委,於僞切,卽委積之委。輸,卽轉輸之輸。輸,舂遇翻。此所謂金城千里,天府之國也。府者,物所聚也。天物所聚,不假人力,故曰天府。婁敬說是也。」上卽日車駕西,都長安。拜婁敬為郎中,號曰奉春君,賜姓劉氏。師古曰:凡言車駕,謂天子乘車而行,不敢指斥也。長安,本秦之鄕名也,高祖作都。奉春君,張晏曰:春,歲之始也;今婁敬發事之始,故曰奉春君也。
  • 張良素多病,從上入關,卽道引,不食穀,孟康曰:道,讀曰導;服辟穀藥而靜居行氣。杜門不出,曰:「家世相韓;及韓滅,不愛萬金之資,為韓報讎彊秦,天下振動。事見七卷秦始皇二十九年。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,封萬戶侯,此布衣之極,於良足矣。願棄人間事,欲從赤松子游耳。」師古曰:赤松子,仙人號也,神農時為雨師,服水玉,教神農,能入火自燒。至昆山上,常止西王母石室,隨風雨上下。炎帝少女追之,亦得仙俱去。

  臣光曰:夫生之有死,譬猶夜旦之必然;自古及今,固未有超然而獨存者也。以子房之明辨達理,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;然其欲從赤松子游者,其智可知也。夫功名之際,人臣之所難處。處,昌呂翻。如高帝所稱者,三傑而已;淮陰誅夷,蕭何繫獄,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!故子房託於神仙,遺棄人間,等功名於外物,置榮利而不顧,所謂「明哲保身」者,《詩》云:旣明且哲,以保其身。子房有焉。

  • 六月,壬辰,大赦天下。
  • 秋,七月,燕王臧荼反;上自將征之。
  • 趙景王耳、長沙文王芮皆薨。
  • 九月,虜臧荼。壬子,立太尉長安侯盧綰為燕王。班《表》:太尉,秦官,掌武事。漢制與丞相、御史大夫為三公。應劭曰:自上安下曰尉。據《史記·盧綰傳》,長安,故咸陽也。《正義》曰:秦咸陽在渭北;長安在渭南,蕭何起未央宮之處。綰家與上同里閈,閈,音汗;閭也;里門曰閈。綰生又與上同日;上寵幸綰,羣臣莫敢望,故特王之。《考異》曰:《史記》、《漢書·高紀》,於此皆云「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」。按《樊噲傳》:從平韓王信,乃遷左丞相;是時未為丞相,又代地無反者,《噲傳》亦無此事;疑《紀》誤。
  • 項王故將利幾反;利幾以陳令降,上侯之潁川。上至洛陽,召之;利幾恐而反。《風俗通》:利,姓也。《姓譜》:楚公子食采於利,後以為氏。上自擊破之。
  • 後九月,治長樂宮。程大昌《雍錄》曰:長樂宮,本秦之興樂宮,周迴二十里,高祖改修而居之;在長安城東隅。樂,音洛。
  • 項王將鍾離昩,素與楚王信善。昩,莫曷翻;下同。項王死後,亡歸信。漢王怨昩,聞其在楚,詔楚捕昩。信初之國,行縣邑,陳兵出入。行,下孟翻。
高帝六年(庚子、前二O一年)
  • 冬,十月,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者,帝以問諸將,皆曰:「亟發兵,阬豎子耳!」帝默然。又問陳平,陳平曰:「人上書言信反,信知之乎?」曰:「不知。」陳平曰:「陛下精兵孰與楚?」上曰:「不能過。」平曰:「陛下諸將,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?」上曰:「莫及也。」平曰:「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,舉兵攻之,是趣之戰也,趣,讀曰促。竊為陛下危之!」上曰:「為之柰何?」平曰:「古者天子有巡狩,會諸侯。《白虎通》曰:天子所以巡狩者何?巡者,循也;狩者,收也;謂循行天下,收人道德太平,恐遠近不同,政化幽隱,有不得其所者,故必自行之,謹敬重民之意也。《孟子》曰:天子適諸侯曰巡守;巡守者,巡所守也。陛下第出,僞游雲夢,第,但也。會諸侯於陳。陳,楚之西界;信聞天子以好出游,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;謁而陛下因禽之,此特一力士之事耳。」帝以為然;乃發使告諸侯會陳,「吾將南游雲夢。」上因隨以行。

    楚王信聞之,自疑懼,不知所為。或說信曰:「斬鍾離昩以謁上,上必喜,無患。」信從之。十二月,上會諸侯於陳,信持昩首謁上;上令武士縛信,載後車。信曰:「果若人言:『狡兔死,走狗烹;高鳥盡,良弓藏;敵國破,謀臣亡。』師古曰:黃石公《三略》之言。天下已定,我固當烹!」上曰:「人告公反。」遂械繫信以歸,械者,加以杻械;繫者,加以徽索。因赦天下。

    田肯賀上曰:「陛下得韓信,又治秦中。如淳曰:山東人謂關中為秦中,師古曰:謂關中,秦地也。秦,形勝之國也,張晏曰:得形勢之勝便也。帶河阻山,地勢便利;其以下兵於諸侯,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。如淳曰:瓴,盛水瓶也。居高屋之上而翻瓴水,言其向下之勢順也。建,居偃翻。瓴,音鈴。夫齊,東有琅邪、卽墨之饒,師古曰:二縣近海,財用之所出。南有泰山之固,泰山在齊之南境,齊負以為固。西有濁河之限,晉灼曰:齊西有平原。河水東北過高唐;高唐,卽平原也。孟津號黃河,故曰濁河也。余謂孟津在河內,去平原甚遠,晉說失之拘;蓋河流渾濁,故謂之濁河也。北有勃海之利;《索隱》曰:崔浩云:勃,旁跌也。旁跌出者,橫在濟北,故《齊都賦》云:海旁出為勃,名曰勃海郡。余據班《志》,齊地北至勃海,有高樂、高城、陽信、重合之地。地方二千里,持戟百萬;此東西秦也,言齊地形勝與秦亢衡也。非親子弟,莫可使王齊者。」上曰:「善!」賜金五百斤。

    上還,至洛陽,赦韓信,封為淮陰侯。信知漢王畏惡其能,惡,烏路翻。多稱病,不朝從;朝,直遙翻,朝見也。從,才用翻,從遊也。居常鞅鞅,羞與絳、灌等列。鞅鞅,志不滿也,音於兩翻。絳侯周勃、灌將軍嬰。嘗過樊將軍噲。噲跪拜送迎,言稱臣,曰:「大王乃肯臨臣!」信出門,笑曰:「生乃與噲等為伍!」為信怨望謀反張本。

    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。從,千容翻。將,卽亮翻;下同。上問曰:「如我能將幾何?」信曰:「陛下不過能將十萬。」上曰:「於君何如?」曰:「臣多多而益善耳。」上笑曰:「多多益善,何為為我禽?」信曰:「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,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,所謂『天授,非人力』也。」
  • 甲申,始剖符封諸功臣為徹侯。師古曰:剖,破也;與其合符而分授之也。剖,普口翻。蕭何封酇侯,班《志》,酇縣屬南陽郡。孟康曰:酇,音贊。所食邑獨多。按班《書·功臣表》:蕭何封酇,八千戶,而曹參封平陽,張良封留,皆萬戶,宜不得言何封邑獨多。蓋參以十二月甲申封,何以正月丙午封;功臣言何居上其意不能平者,特同日受封樊、酈、絳、灌諸人耳。張良亦以丙午封。諸人言何而不言良者,蓋高祖先使良自擇齊三萬戶,而良止受留萬戶,故不敢言也。功臣皆曰:「臣等身被堅執銳,被,皮義翻。多者百餘戰,小者數十合。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,徒持文墨議論,顧反居臣等上,何也?」帝曰:「諸君知獵乎?夫獵,追殺獸兔者,狗也;而發縱指示獸處者,人也。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,功狗也;至如蕭何,發縱指示,功人也。」師古曰:發縱,謂解紲而放之也。指示,以手指示之,今俗言放狗。縱,子用翻;而讀者乃為蹤蹟之「蹤」,非也,書本皆不為「蹤」字;自有逐蹤之狗,不待人發也。洪氏《隸釋》曰:元祐中,洺州治河堤,得《漢北海淳于長夏君碑》,其辭有曰「紹縱先軌」。又《北軍中候郭仲奇碑》,云「有山甫之縱」,又云「徽縱顯」,又《司隸校尉魯峻碑》,云「比縱豹、產」,又《圉令趙君碑》,云「羨其縱」,《外黃令高彪碑》,云「莫與比縱」,皆以「縱」為「蹤」。《蕭何傳》:「發縱指示獸處。」顏師古《註》云:書本皆不為「蹤」字,讀者乃為蹤蹟之「蹤」,非也。據此數碑,則漢人固多借用;顏氏之《注》殆未然也。羣臣皆不敢言。張良為謀臣,亦無戰鬬功;帝使自擇齊三萬戶。良曰:「始,臣起下邳,與上會留,見八卷秦二世二年。此天以臣授陛下;陛下用臣計,幸而時中。中,竹仲翻。臣願封留足矣,不敢當三萬戶。」乃封張良為留侯。封陳平為戶牖侯,戶牖,鄕名,屬陳留郡陽武縣。徐廣曰:陽武屬魏地。戶牖,今為東昏縣,屬陳留。《索隱》曰:徐廣云:陽武屬魏,而《地理志》屬河南郡,蓋後陽武屬梁國耳。徐又云:戶牖,今為東昏縣,屬陳留,與班《書·地理志》同。按是秦時戶牖鄕屬陽武,至漢以戶牖鄕為東昏縣,隸陳留郡也。《括地志》:東昏故城,在汴州陳留縣東北九十里。陳平亦十二月甲申封。平辭曰:「此非臣之功也。」上曰:「吾用先生謀,戰勝克敵,非功而何?」平曰:「非魏無知,臣安得進?」上曰:「若子,可謂不背本矣!」乃復賞魏無知。平因無知見上事見九卷二年。背,蒲妹翻。復,扶又翻。
  • 帝以天下初定,子幼,昆弟少,懲秦孤立而亡,欲大封同姓以塡撫天下。塡,讀曰鎭。春,正月,丙午,分楚王信地為二國:以淮東五十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為荊王,《索隱》曰:乃王吳地,在淮東也。余據班《史》,時以故東陽郡、鄣郡、吳郡五十三縣王賈。東陽,漢下邳地;鄣郡,漢丹陽地;吳郡,卽會稽地;蓋其地自淮東而南,盡丹陽、會稽也。賈死後,以其地王吳王濞,故《索隱》云王吳地也。如淳曰:荊,亦楚也。賈逵曰:秦莊襄王名楚,故改曰荊,遂行於世。晉灼曰:「奮伐荊楚」,自秦之先固已稱荊。《索隱》曰:姚察按虞喜云:總言荊者,以山命國也。今西南有荊山,在陽羨界。賈分封吳地而號荊王,指取此義。《太康地志》:陽羨縣,本名荊溪。從,才用翻。以薛郡、東海、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為楚王。薛郡,漢之魯國;東海,秦之郯郡;彭城,後為楚國:蓋封交之時得三郡地。景、武之後,楚國僅彭城數縣耳。壬子,以雲中、鴈門、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,以膠東、膠西、臨菑、濟北、博陽、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;據此,則博陽於秦、楚、漢兵爭之時亦嘗置郡矣。自淮東至此,雜用古地名,固不純用秦、漢所置郡名也。師古曰:外婦,謂與旁通者。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。孟康曰:此時民流移,故使能齊言者還齊也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按言齊國形勝次於秦中,故以封子肥。七十餘城近齊城邑,能齊言者咸割屬齊。親子,故大其都也。孟說恐非。
  • 上以韓王信材武,所王北近鞏、洛,南迫宛、葉,東有淮陽,韓之分晉,其地南至宛、葉,西北包鞏、洛,接于新安、宜陽,東有潁川;而淮陽之地則屬于楚。及漢定天下,韓王信剖符王潁川,其地東兼有淮陽,所謂「北近」、「南迫」,言其境相迫近耳,不屬韓也。宛,於元翻。葉,式涉翻。皆天下勁兵處;乃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,徙韓王信王太原以北,備禦胡,都晉陽。信上書曰:「國被邊,匈奴數入寇;晉陽去塞遠,請治馬邑。」班《志》,太原郡領二十一縣;今以三十一縣為韓國。蓋定襄未置郡,故太原之境,北被邊,兼有鴈門之馬邑也。《晉太康地記》曰:秦時建此城輒崩,不成;有馬周旋走反覆,父老異之,因依以築城,遂名馬邑。杜佑曰:秦馬邑城,在朔州善陽縣界。李奇曰:被,音被馬之被。師古曰:被,猶帶也,皮義翻。數,所角翻。上許之。
  •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,其餘日夜爭功不決,未得行封。上在洛陽南宮,從複道望見諸將,往往相與坐沙中語。上曰:「此何語?」留侯曰:「陛下不知乎?此謀反耳!」上曰:「天下屬安定,屬,近也;言近方安定也。屬,之欲翻。何故反乎?」留侯曰:「陛下起布衣,以此屬取天下;屬,殊玉翻。今陛下為天子,而所封皆故人所親愛,所誅皆生平所仇怨。今軍吏計功,以天下不足徧封;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,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,故卽相聚謀反耳。」上乃憂曰:「為之柰何?」留侯曰:「上平生所憎、羣臣所共知,誰最甚者?」上曰:「雍齒與我有故怨,數嘗窘辱我;服虔曰:未起之時,與我有故怨也。師古曰:每以勇力困辱高祖。余觀帝初起,令雍齒守豐,齒雅不欲屬帝,卽以豐降魏,可以見其有故怨矣。雍,於用翻。數,所角翻。我欲殺之,為其功多,故不忍。」為,于僞翻。留侯曰:「今急先封雍齒,則羣臣人人自堅矣。」於是上乃置酒,封雍齒為什方侯,蘇林曰:什方,漢中縣也。師古曰:《地理志》,屬廣漢,非漢中也;今則屬益州。什,音十。余按《唐志》,什邡縣屬漢州,蓋垂拱又分益州置漢州也。宋白曰:什方縣,舊治雍齒城,今於城北四十步立縣。而急趨丞相、御史定功行封。趨,讀曰促。漢之三公,丞相職無不總;御史大夫掌副丞相。羣臣罷酒,皆喜,曰:「雍齒尚為侯,我屬無患矣!」

  臣光曰:張良為高帝謀臣,委以心腹,宜其知無不言;安有聞諸將謀反,必待高帝目見偶語,然後乃言之邪!蓋以高帝初得天下,數用愛憎行誅賞,數,所角翻。或時害至公,羣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;觖,古穴翻。師古曰:音決。觖,謂相觖也;望,怨望也。韋昭曰:觖,猶冀也,音冀。《索隱》音企。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,使上無阿私之失,下無猜懼之謀,國家無虞,利及後世。若良者,可謂善諫矣。

  • 列侯畢已受封,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。師古曰:謂蕭何、曹參、張敖、周勃、樊噲、酈商、奚涓、夏侯嬰、灌嬰、傅寬、靳歙、王陵、陳武、王吸、薛歐、周昌、丁復、蟲達,自第一至十八也。余謂此但定蕭何等元功十八人位次耳。至呂后時,乃詔作高祖功臣位次,凡一百四十餘人。師古所謂自蕭何至蟲達十八人,呂后所定位次也。張敖於高祖九年始自趙王廢為宣平侯,安得預元功十八人之數哉?故師古註功臣位次云:張耳及敖並為無大功,蓋以魯元之故,呂后曲升之耳。此說則得之。皆曰:「平陽侯曹參,身被七十創,攻城掠地,功最多,宜第一。」被,皮義翻。創,初良翻。謁者、關內侯鄂千秋進曰:「羣臣議皆誤,鄂本出姬姓,晉鄂侯之後。關內侯位次列侯,爵第十九。師古曰:言有侯號而居京畿,無國邑。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,此特一時之事耳。上與楚相距五歲,失軍亡衆,跳身遁者數矣;師古曰:謂輕身走出也。數,所角翻;下同。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,非上所詔令召,而數萬衆會。上之乏絕者數矣,又軍無見糧;見,賢遍翻。蕭何轉漕關中,給食不乏。陛下雖數亡山東,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。此萬世之功也。今雖無曹參等百數,何缺於漢;漢得之,不必待以全。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!蕭何第一,曹參次之。」上曰:「善!」於是乃賜蕭何帶劍履上殿,入朝不趨。古者君子必帶劍,所以衞身,且昭武備也。秦法:羣臣上殿,不得持尺寸之兵。草曰菲,麻曰屨,皮曰履。屨,履所以從軍,軍容不入國,故皆不許以上殿。君前必趨,崇敬也。今賜何劍履上殿,入朝不趨,殊禮也。上曰:「吾聞『進賢受上賞』。蕭何功雖高,得鄂君乃益明。」於是因鄂千秋所食邑,封為安平侯。《索隱》曰:安平縣屬涿郡,非甾川之東安平縣。是日,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餘人,皆有食邑;益封何二千戶。
  • 上歸櫟陽。
  • 夏,五月丙午,尊太公為太上皇。師古曰:太上者,極尊之稱也。皇,君也。天子之父,故號曰皇;不預治國,故不言帝。
  • 初,匈奴畏秦,北徙十餘年。及秦滅,匈奴復稍南渡河。此北河也,在朔方北。

    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。韋昭曰:曼,音瞞;師古曰:莫安翻。《索隱》曰:冒,音墨,又莫報翻。後有所愛閼氏,匈奴之閼氏,猶中國之皇后。閼,於連翻。氏,音支;下月氏同。生少子,頭曼欲立之。少,詩照翻。是時,東胡彊而月氏盛,《括地志》:涼、肅、甘、沙、庭州,本月氏地。乃使冒頓質於月氏。質,音致。旣而頭曼急擊月氏,月氏欲殺冒頓。冒頓盜其善馬騎之,亡歸;頭曼以為壯,令將萬騎。

    冒頓乃作鳴鏑,應劭曰:髐箭也。韋昭曰:矢鏑飛則鳴。余見今軍中亦有鳴鏑,於近笴之處開小竅,矢飛急則凌風而鳴。鏑,音嫡。髐,呼交翻。習勒其騎射。勒其所部,使習其令也。令曰:「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,斬之!」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,旣又射其愛妻;左右或不敢射者,皆斬之。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,左右皆射之。於是冒頓知其可用;從頭曼獵,以鳴鏑射頭曼,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。射,而亦翻。遂殺頭曼,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。冒頓自立為單于。

    東胡聞冒頓立,乃使使謂冒頓:「欲得頭曼時千里馬。」冒頓問羣臣,羣臣皆曰:「此匈奴寶馬也,勿與!」冒頓曰:「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!」遂與之。居頃之,東胡又使使謂冒頓:「欲得單于一閼氏。」冒頓復問左右,復,扶又翻。左右皆怒曰:「東胡無道,乃求閼氏!請擊之!」冒頓曰:「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!」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。予,讀曰與,下同。東胡王愈益驕。東胡與匈奴中間,有棄地莫居,千餘里,各居其邊,為甌脫。服虔曰:甌脫,作土室以伺也;師古曰:境上候望之處,若今之伏宿處也。甌,一侯翻。脫,土活翻。東胡使使謂冒頓:「此棄地,欲有之。」冒頓問羣臣,羣臣或曰:「此棄地,予之亦可,勿與亦可。」於是冒頓大怒曰:「地者,國之本也,柰何予之!」諸言予之者,皆斬之。冒頓上馬,令:「國中有後出者斬!」遂襲擊東胡。東胡初輕冒頓,不為備;冒頓遂滅東胡。

    旣歸,又西擊走月氏,南幷樓煩、白羊河南王,師古曰:樓煩、白羊二王之居在河南。遂侵燕、代,悉復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蒙恬奪匈奴地,見七卷秦始皇三十三年。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、膚施。班《志》,朝那縣屬安定郡,膚施縣屬上郡。《史記正義》曰:漢朝那故城,在原州百泉縣西七十里。膚施縣,趙置,秦因而不改,今屬延州。是時,漢兵方與項羽相距,中國罷於兵革,罷,讀曰疲。以故冒頓得自彊,控弦之士三十餘萬,控弦,引弓也。控,口弄翻。威服諸國。

    秋,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。信數使使胡,求和解。漢發兵救之;疑信數間使,有二心,數,所角翻。間,古莧翻。使,疏吏翻。使人責讓信。信恐誅,九月,以馬邑降匈奴。匈奴冒頓因引兵南踰句注,《郡國志》:句注,山險名,在鴈門陰館縣。《括地志》:句注山在代州鴈門縣西北三十里。杜佑曰:句注山,卽代州鴈門縣西陘嶺。句,音鉤,又如字,又音拘。攻太原,至晉陽。
  • 帝悉去秦苛儀,法為簡易。去,羌呂翻,除也;後以義推。易,以豉翻;下同。羣臣飲酒爭功,醉,或妄呼,拔劍擊柱,呼,火故翻。帝益厭之。叔孫通說上曰:叔孫本出姬姓,魯叔孫氏之後。「夫儒者難與進取,可與守成。臣願徵魯諸生,與臣弟子共起朝儀。」朝,直遙翻。帝曰:「得無難乎?」叔孫通曰:「五帝異樂,三王不同禮;禮者,因時世、人情為之節文者也。臣願頗采古禮,與秦儀雜就之。」上曰:「可試為之,令易知,度吾所能行者為之!」易,以豉翻。度,徒洛翻。

    於是叔孫通使,徵魯諸生三十餘人。師古曰:通為使者而徵魯諸生。使,疏吏翻。魯有兩生不肯行,曰:「公所事者且十主,皆面諛以得親貴。通事秦始皇、二世、陳涉、項梁、楚懷王、項羽及帝,凡七主。且,幾也;言幾及十主也。今天下初定,死者未葬,傷者未起,又欲起禮、樂。禮、樂所由起,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。師古曰:言行德教百年,然後可起禮樂。吾不忍為公所為;公去矣,無汙我!」汙,烏故翻。叔孫通笑曰:「若眞鄙儒也,不知時變!」師古曰:若,汝也。鄙,言不通。遂與所徵三十人西,師古曰:西入關。及上左右為學者師古曰:左右,謂近臣也。為學,謂素有學術。與其弟子百餘人,為綿蕞,野外習之。應劭曰:立竹及茅索營之,習禮儀其中也。如淳曰:謂以茅剪樹地,為纂位尊卑之次也。《春秋傳》曰:置茅蕝。師古曰:蕝,與蕞同,子悅翻。如說是。韋昭曰:引繩為綿,立表為蕞。蕞,茲會翻。賈逵曰:束茅以立表位為蕝。《纂文》曰:蕝,今之纂字,卽悅翻,又音纂。月餘,言於上曰:「可試觀矣。」上使行禮;曰:「吾能為此。」乃令羣臣習肄。肄,弋二翻,亦習也。
高帝七年(辛丑、前二OO年)
  • 冬,十月,長樂宮成,諸侯羣臣皆朝賀。時未起未央宮,故帝御長樂宮受朝賀。及蕭何旣起未央前殿,自惠帝以後,皆御未央;而長樂為太后所居,謂之東朝。樂,音洛。先平明,師古曰:未平明之前。先,悉薦翻。謁者治禮,以次引入殿門,陳東、西鄕。治,直之翻。鄕,讀曰嚮。衞官俠陛衞官,侍衞之官,郎中及中郎執戟侍衞者是也。俠,與挾同,挾殿陛之兩旁也,或音夾。及羅立廷中,皆執兵,張旗幟。幟,昌志翻。於是皇帝傳警,《漢儀》云:帝輦動,則左右侍帷幄者稱警,是也。《漢書音義》:天子出稱警,傳聲而唱,以警外也。輦出房;沈約曰:輦車,《周禮》王后五路之卑者也。后從容宮中,所乘非王車也。漢制:乘輿御之,或使人輓,或駕果下馬,不知何代去其輪。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漢吏六百石,銅印,墨綬,奉月七十斛。以次奉賀,莫不振恐肅敬。至禮畢,復置法酒。禮畢,謂朝禮畢也。師古曰:法酒,猶言禮爵,謂不飲之至醉。諸侍坐殿上,皆伏,抑首;師古曰:抑,屈也;謂依禮法不敢平坐而視。以尊卑次起上壽。觴九行,謁者言「罷酒」,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,輒引去。執法,卽御史也。杜佑曰:御史之名,周官有之,蓋掌贊書而授法令,非今任也。戰國時亦有御史,秦、趙澠池之會,各令書其事。秦、漢為糾察之任。秦以御史監郡。漢初定禮儀,「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」是也。竟朝置酒,無敢讙譁失禮者。竟朝,言行朝禮至禮畢也。朝,直遙翻。讙,與喧同,許元翻。於是帝曰:「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!」乃拜叔孫通為太常,班《表》:奉常,秦官,掌宗廟禮儀;景帝中六年改曰太常。此不書奉常而書太常者,使人易知。賜金五百斤。

    初,秦有天下,悉內六國禮儀,采擇其尊君、抑臣者存之。及通制禮,頗有所增損,大抵皆襲秦故,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宮室、官名,少所變改。其書,後與律、令同錄,藏於理官;師古曰:理官,卽法官也。法家又復不傳,民臣莫有言者焉。

  臣光曰:禮之為物大矣!用之於身,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;行,下孟翻。用之於家,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;別,彼列翻。用之於鄕,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;用之於國,則君臣有敍而政治成焉;治,直吏翻。用之於天下,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;豈直几席之上、戶庭之間得之而不亂哉!夫以高祖之明達,聞陸賈之言而稱善,見下卷十一年。睹叔孫之儀而歎息;然所以不能肩於三代之王者,病於不學而已。當是之時,得大儒而佐之,與之以禮為天下,其功烈豈若是而止哉!惜夫,叔孫生之器小也!徒竊禮之糠粃,以依世、諧俗、取寵而已,穀皮曰糠;穀不成曰粃;粃,與秕同。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,以迄于今,豈不痛甚矣哉!是以揚子譏之曰:「昔者魯有大臣,史失其名。曰:『何如其大也!』曰:『叔孫通欲制君臣之儀,召先生於魯,所不能致者二人。』曰:『若是,則仲尼之開迹諸侯也非邪?』曰:『仲尼開迹,將以自用也。宋咸曰:謂開布其迹於諸侯之國,猶言歷聘也。如委己而從人,雖有規矩、準繩,焉得而用之!』」焉,於虔翻。善乎揚子之言也!夫大儒者,惡肯毀其規矩、準繩以趨一時之功哉!惡,音烏。趨,七喻翻。

  • 上自將擊韓王信,破其軍於銅鞮,班《志》,銅鞮縣屬上黨郡。《上黨記》:晉銅鞮,伯華所邑,去銅鞮故宮二十里;唐屬潞州。宋白曰:縣有銅鞮水,故名。鞮,丁奚翻。斬其將王喜。信亡走匈奴;白土人曼丘臣、王黃等立趙苗裔趙利為王,班《志》,白土縣屬上郡。《括地志》:白土故城,在鹽州白池東北九十里;又云:近延州。余據班《志》:圜水出白土縣西,東入河。師古曰:圜,音銀,今銀州銀水是。則白土縣在唐銀州界。按「圜」字乃「圁」字之誤。《通典》:圁水在銀州儒林縣東北,今謂之無定河。師古又曰:曼丘、毋丘,本一姓也,語有緩急耳。曼,音萬。《姓譜》:齊有曼丘不擇。復收信敗散兵,與信及匈奴謀攻漢。匈奴使左、右賢王將萬餘騎,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,至晉陽,班《史》:匈奴置左、右賢王,左、右谷蠡王,最為大國。班《志》,廣武縣屬太原郡。《史記正義》:廣武故城在代州鴈門界句注山南。杜佑曰:代州鴈門郡治鴈門縣;漢廣武縣故城在西南。宋白曰:隋改廣武縣為鴈門,避太子諱也。漢兵擊之,匈奴輒敗走,已復屯聚,漢兵乘勝追之。會天大寒,雨雪,《大戴記》曰:盛陰之氣在雨水,則凝滯而為雪。雨,于具翻。自上而下曰雨;後以義推。士卒墮指者什二三。師古曰:什人之中二三墮指。

    上居晉陽,聞冒頓居代谷,《史記正義》曰:代谷,今嬀州。余據唐嬀州在幽州西北,此代谷在句注之北。後魏都平城,建為代都,蓋因代谷而名也;唐屬雲州界。欲擊之。使人覘匈奴,覘,丑廉翻,又勅艷翻,窺偵也。冒頓匿其壯士、肥牛馬,但見老弱及羸畜。羸,倫為翻。畜,許救翻。使者十輩來,皆言匈奴可擊。上復使劉敬往使匈奴,復,扶又翻。未還;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,踰句注。劉敬還,報曰:「兩國相擊,此宜夸矜,見所長;見,賢遍翻,示也;下欲見同。今臣往,徒見羸瘠、老弱,此必欲見短,伏奇兵以爭利。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。」是時,漢兵已業行,凡事已為而未成曰業。上怒,罵劉敬曰:「齊虜以口舌得官,今乃妄言沮吾軍!」沮,才汝翻;止也。械繫敬廣武。

    帝先至平城,兵未盡到;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,圍帝於白登七日,班《志》:平城縣屬鴈門郡。服虔曰:白登,臺名,去平城七里。師古曰:白登在平城東南,去平城十餘里。《括地志》:朔州定襄縣,本漢平城縣,東北三十里有白登山,山上有臺,名曰白登臺。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。帝用陳平祕計,使使間厚遺閼氏。應劭曰:陳平使畫工圖美女,間遺閼氏曰:「漢有美女如此;今皇帝困急,欲獻之。」閼氏畏其奪己寵,言於冒頓,令解圍。余謂祕計者,以其失中國之體,故祕而不傳。間,古莧翻。遺,于季翻。閼氏謂冒頓曰:「兩主不相困。今得漢地,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。且漢主亦有神靈,單于察之!」冒頓與王黃、趙利期,而黃、利兵不來,疑其與漢有謀,乃解圍之一角。會天大霧,漢使人往來,匈奴不覺。陳平請令彊弩傅兩矢,外鄕,師古曰:傅,讀曰附。每一弩而加兩矢,外嚮以禦敵也。鄕,讀曰嚮。從解角直出。帝出圍,欲驅;太僕滕公固徐行。至平城,漢大軍亦到,胡騎遂解去。漢亦罷兵歸,令樊噲止定代地。

    上至廣武,赦劉敬,曰:「吾不用公言,以困平城;吾皆已斬前使十輩矣!」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,號為建信侯。帝南過曲逆,班《志》,曲逆縣屬中山國。張晏曰:濡水於城北曲而西流,故曰曲逆;後漢章帝醜其名,改曰蒲陰。杜佑曰:中山郡北平縣,秦曲逆縣,後漢蒲陰縣。曲逆,讀皆如字。《文選·高祖功臣贊註》曰:曲,區句翻;逆,音遇;非也。顏之推曰:俗儒讀曲逆侯為去遇;票姚校尉曰飄搖。票姚,諸儒有兩音;最無謂者,曲逆為去遇也。曰:「壯哉縣!吾行天下,獨見洛陽與是耳。」乃更封陳平為曲逆侯,盡食之。平從帝征伐,凡六出奇計,輒益封邑焉。
  • 十二月,上還,過趙。趙王敖執子壻禮甚卑;敖尚帝女魯元公主,故執子壻禮。上箕倨慢罵之。師古曰:箕倨者,謂伸兩腳,其形如箕。《曲禮》曰:坐毋箕。孔穎達曰:箕,謂舒展兩足,狀如箕舌也。趙相貫高、趙午等皆怒曰:貫,姓也;原伯貫之後。「吾王,孱王也!」孟康曰:孱,音潺湲之潺,冀州謂懦弱者為孱。師古音士連翻。乃說王曰:「天下豪傑並起,能者先立。今王事帝甚恭,而帝無禮;請為王殺之!」張敖齧其指出血,曰:師古曰:自齧其指出血,以表至誠而為誓,約不背漢也。為,于僞翻。「君何言之誤!先人亡國,賴帝得復國,張耳亡國事見九卷元年,復國事見十卷三年。德流子孫;秋豪皆帝力也。豪至秋而纖銳。秋豪,言其細微也。願君無復出口!」復,扶又翻。貫高、趙午等皆相謂曰:「乃吾等非也。吾王長者,不倍德;長,知兩翻。倍,蒲妹翻。且吾等義不辱。今帝辱我王,故欲殺之,何洿王為!洿,烏故翻,染涴也。事成歸王,事敗獨身坐耳。」言獨以身坐弑帝之罪。
  • 匈奴攻代。代王喜棄國自歸,喜,卽帝兄仲也。六年春正月,以代地立喜為代王,韓王信故國。赦為郃陽侯。班《志》,郃陽縣屬左馮翊,《詩》所謂「在郃之陽」者也。《括地志》:郃陽故城,在同州河西縣南三十里。郃,音合。辛卯,立皇子如意為代王。如意,戚夫人之子,後徙王趙。
  • 春,二月,上至長安。蕭何治未央宮,未央宮在長安城西南隅,周迴二十八里。《元和志》曰:東距長樂宮一里,中隔武庫。《括地志》:未央宮,在雍州長安縣西北十里長安故城中。上見其壯麗,甚怒,謂何曰:「天下匈匈,勞苦數歲,成敗未可知,是何治宮室過度也!」何曰:「天下方未定,故可因以就宮室。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,非壯麗無以重威,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。」上說。說,讀曰悅。

  臣光曰:王者以仁義為麗,道德為威,未聞其以宮室塡服天下也。塡,讀曰鎭。天下未定,當克己節用以趨民之急;趨,七喻翻。而顧以宮室為先,豈可謂之知所務哉!昔禹卑宮室而桀為傾宮。孔子曰:禹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。桀為傾宮、瑤臺以殫百姓之財。創業垂統之君,躬行節儉以示子孫,其末流猶入於淫靡,況示之以侈乎!乃云「無令後世有以加」,豈不謬哉!至于孝武,卒以宮室罷敝天下,卒,子恤翻。罷,讀曰疲。未必不由酇侯啓之也!

  • 上自櫟陽徙都長安。先雖以婁敬、張良之言西都關中,然都邑未成,則猶居櫟陽;今未央宮成,始自櫟徙都長安。
  • 初置宗正官,以序九族。班《表》:宗正,秦官,掌親屬;平帝元始元年,更名宗伯。
  • 夏,四月,帝行如洛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