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國策
卷二十九 ‧ 燕策一蘇代謂燕昭王
蘇代謂燕昭王曰:「今有人于此,孝如曾參、孝己,信如尾生高,廉如鮑焦、史鰌,兼此三行以事王,奚如?」王曰:「如是足矣。」對曰:「足下以為足,則臣不事足下矣。臣且處無為之事,歸耕乎周之上地,耕而食之,織而衣之。」王曰:「何故也?」對曰:「孝如曾參、孝己,則不過養其親耳。信如尾生高,則不過不欺人耳。廉如鮑焦、史鰌,則不過不竊人之財耳。今臣為進取者也。臣以為廉不與身俱達,義不與生俱立。仁義者,自完之道也,非進取之術也。」
王曰:「自憂不足乎?」對曰:「以自憂為足,則秦不出殽塞,齊不出營丘,楚不出疏章。三王代位,五伯改政,皆以不自憂故也。若自憂而足,則臣亦之周負籠耳,何為煩大王之廷耶?昔者楚取章武,諸侯北面而朝。秦取西山,諸侯西面而朝。曩者,使燕毋去周室之上,則諸侯不為別駕而朝矣。臣聞之,善為事者,先量其國之大小,而揆其兵之強弱,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。不能為事者,不先量其國之大小,不揆其兵之強弱,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。今王有東嚮伐齊之心,而愚臣知之。」
王曰:「子何以知之?」對曰:「矜戟砥劍,登丘東嚮而歎,是以愚臣知之。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,行年八十而求扶持。故齊雖強國也,西勞于宋,南罷于楚,則齊軍可敗,而河間可取。」燕王曰:「善。吾請拜子為上卿,奉子車百乘,子以此為寡人東游于齊,何如?」對曰:「足下以愛之故與,則何不與愛子與諸舅、叔父、負床之孫,不得,而乃以與無能之臣,何也?王之論臣,何如人哉?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,忠信也。恐以忠信之故,見罪于左右。」
王曰:「安有為人臣盡其力,竭其能,而得罪者乎?」對曰:「臣請為王譬。昔周之上地嘗有之。其丈夫宦三年不歸,其妻愛人。其所愛者曰:『子之丈夫來,則且柰何乎?』其妻曰:『勿憂也,吾已為藥酒而待其來矣。』已而,其丈夫果來,于是因令其妾酌藥酒而進之。其妾知之,半道而立,慮曰:『吾以此飲吾主父,則殺吾主父;以此事告吾主父,則逐吾主母。與殺吾主父、逐吾主母者,寧佯躓而覆之。』于是因佯僵而仆之。其妻曰:『為子之遠行來之,故為美酒,今妾奉而仆之。』其丈夫不知,縛其妾而笞之。故妾所以笞者,忠信也。今臣為足下使于齊,恐忠信不諭于左右也。臣聞之曰:萬乘之主,不制于人臣。十乘之家,不制于眾人。匹夫徒步之士,不制于妻妾。而又況于當世之賢主乎?臣請行矣,願足下之無制于羣臣也。」